午夜时分,太微开着窗,望向外头的冷月。
人人都怕见鬼,她今夜却很想见上一见。
父亲留给她的那张地图,被她小心折叠,抓在掌心里。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自己留下这样的东西。
一颗烫手山芋,丢不得,拿不住,一个不慎,恐怕就要烫她个血肉模糊。
这地图国师想要,复国军也想要。
但她却是丁点不想。
什么仙人、宝藏,和她有狗屁干系?
太微叫夜风吹得发丝飞扬,脸色凝重,一颗心沉甸甸地坠下去。
她真希望,这张地图只是她爹的一个玩笑,可老东西平日嬉皮笑脸的,却从没有在要命的事上同她说过笑话。
风呼号着。
子时过去了。
丑时也过去了。
太微重重关上了窗。
她已经很多日,没有好好睡上一觉。
她不断地梦见父亲,梦见他们最后一次同桌吃酒的光景。那夜的酒,是那样得冷;那夜的她,是那样得不耐烦……
为什么没有多留片刻?
她想不起来的理由,全成了悔恨,反反复复地折磨着她。
一直到半个月后,大年三十,她仍未睡过一个囫囵觉。
母亲看着她,只是叹气。
阖府上下,没有半点过节的气氛。檐下的白灯笼,还挂在原处,一如她爹回来的那日。
饭桌上,祁老夫人口气平淡地说,过了今夜便将灯笼摘了吧。
太微坐在长桌一侧,闻言冷冷地笑了一声。
祁老夫人原就见她不顺眼,听见声音立即将筷子重重拍在了桌上:“混账东西,你笑什么?”
太微抬起头来看她,一张脸阴沉沉的像是要滴水:“我笑你铁石心肠,除了自己谁也不爱!”
祁老夫人霍然起身,伸出手指着她,像是要在她身上戳出一个洞来:“你给我再说一遍?”
“怎么?您听一遍不够,还要再多听两遍?”太微把手中筷子“哗啦”一丢,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父亲没了,你假哭一顿,便算是伤心过了,心心念念都是要让表哥回来给你当‘亲孙子’。”
“如今表哥失踪多日,你眼见没了指望,便索性不理姑姑,将人丢在府外连除夕也不接回来。”
“你这还不叫铁石心肠?叫什么?”
祁老夫人胸口急促起伏,脸色铁青地大叫起来:“姜氏!你是如何管教的孩子!”
姜氏坐在长桌另一头,闻言只是撇她一眼,淡然道:“母亲这说的是什么话,我隅居多年,并没有管教过俏姑什么。”
她低下头去,吃她的菜,完全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一桌子的人,都呆住了。
祁老夫人气到眼红,双手用力抓着桌沿,厉声喊沈嬷嬷进来:“把这孽畜给我带下去!好好地打!打死罢了!”
她虽一贯脾气大,但从来没有发过这样大的火。
沈嬷嬷连忙来抓太微的肩,可手还没落上去,就被一旁的七姑娘给挡住了。
小七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挡在沈嬷嬷的面前:“嬷嬷还是出去吧。”
沈嬷嬷愣在原地。
祁老夫人尖叫起来:“好好好!全都反了天了!来人!掌嘴!把七姑娘也拉出去一块儿打!”
沈嬷嬷扬起手来,似乎下一刻就要落到小七脸上。
可就在这个时候,太微突然一抬手,用力拽住了沈嬷嬷的手腕。
沈嬷嬷身子一歪,摔在了太微的椅子背上。
“咔”地一声,当着众人的面,太微折断了沈嬷嬷的食指。
“啊啊啊啊——”沈嬷嬷立即捂着手,痛叫着往后退去。
太微坐在椅子上,背对着她,说得很慢,很轻:“你若再敢把手伸到七姑娘脸上,我便将你的十根手指全折了。”
桌上碗勺一阵叮咚作响。
坐在对面的祁茉等人已全站起身来。
崔姨娘嘴角翕动,看看太微,又看看祁老夫人,到底没敢出声。
祁老夫人则死死地盯着太微:“你——你个畜生——”
“我是畜生?你是什么?”太微嗤笑,“我的好祖母,你老了,连骂人也不知如何骂了。”
祁老夫人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浑身发抖:“你们这群废物!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我把五姑娘拖下去!”
几个丫鬟婆子站在角落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动。
姜氏放下筷子,将头抬起来,望向她们:“都下去吧,天寒地冻的,早些用了饭去歇息吧。”
众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祁老夫人面上阵青阵白,咬牙切齿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呀……”
太微慢条斯理直起身,缓步走到她身后。
“祖母。”
祁老夫人慌忙想起身,却被太微按住了肩膀。
“过了今夜,您便又老一岁。”
她一边说着,一边拔下头上发簪,轻轻地抵在祁老夫人的脖子上。
薄薄的皮肤下,是用力搏动的血管。
祁老夫人立即浑身僵硬。
太微弯腰低头,贴近了她的耳朵:“今后再不可能事事如您所愿了。”
祁老夫人一动不敢动。
太微脸上不见半点波澜。
崔姨娘害怕地叫了一声:“五姑娘……”然而没等她吐出后面的话,祁茉已扑过去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巴。
蠢货!
蠢货!
祁茉心惊肉跳地在心里狂骂,如此蠢货,竟是她娘,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邪霉!
她几乎是抱着崔姨娘的腰,将人拖到了后面。
“给我住嘴!快给我住嘴!”
崔姨娘被她训了一通,又是害怕又是委屈。
祁茉看也懒得多看她,急急忙忙又去拉了自家亲妹妹六娘的手。
太微收起发簪,望着门口叫了她一声:“四姐这就要走?急什么?”
祁茉僵在门边,讪讪笑了笑:“时辰不早了……”
太微也笑了一下:“还要守岁呢。”
祁茉面上发白:“都这样了,你还要守岁?”
太微皮笑肉不笑:“怎么,四姐不愿意?”
祁茉笑不出来了:“怎么会……”
一旁的六娘祁栀,已经快要哭出来。
太微遥遥望着她们,慢慢收起面容笑容:“走吧。”她平静地吐出两个字,目送着祁茉三人匆匆离去。
饭桌上的菜,渐渐冷了。
众人四散,只留祁老夫人孤身坐在上首,久久未动。
室内依然暖如仲春。
她却如坠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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