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倾旖完全没注意心腹侍女心有余悸的目光,发了一阵狠,她勉强迫使自己按捺下来,集中精力来想目前的大事。
关于对付玉京顾家人的大事。
三天前她那个久居玉京的六师兄,发现了她的行踪,派人暗中给她送了封信,大致解释了他前段日子不在京中,出远门刚回来的原因,并告诫她当心玉京最近来往的某些身份不明的人物。额外送了条消息说八皇子最近从陇南弄了批人手回来,着重盯上了她。
信上的言辞简单,透露的内容却不少,她看了就觉得头皮发麻。
她本来还想安静地在宁王府呆着,等到闻人岚峥扳倒了八皇子再离开也不迟,可家里不断的催促和对八皇子的势力探查,使得她不得不改变计划。
她等不了那么久,不得不借助六师兄的势力速战速决,就算自己不能亲眼见到最后的结局,也得尽快集中力量给八皇子来一记狠的,不然只怕她还没能走出玉京,就得把命交代了。
她想了半天,觉得自己在这异国他乡,看似拥有超凡地位,却实际上还没能走出一个宁王府。
她心头仿佛有火焰在燃烧,迈步走向不远处汉白玉雕琢的莲花拱桥,站在桥上看桥下的湖水,身边秋风沁凉入骨,吹得面颊生冷,总算压下了心头邪火。
云水接天,雨帘遮眼。抬头四顾,映入眼帘的是茫茫天地岚气蔽目,莫名的酸楚忽然袭上心头,她手中握着的纸伞轻轻一晃,一朵紫藤花悄然滑落,轻轻地跌入雨中。
“……兰姑娘。”身后玉琼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这里太冷了,早些回去吧!”
兰倾旖唇角轻轻扯动,似笑非笑:玉琼,你这个双关倒是用得不错,只可惜我现在还不能走。
她沉吟片刻,目光投向了北方天空,密布的阴云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到自己眷恋的故乡,甚至看不到这座城池中她可以诉说归家心念的同门,心头的忧伤浅淡却绵长,像韧性十足的丝线,将她的心包裹其中,拖入了漆黑地狱。
紫藤花落在她掌心,湿润的触感仿佛唤回了她的理智,她丢开花瓣,转身往清音园的方向而去。“替我送一封信!”
“送到哪里?”
“天舞银河。”兰倾旖步子看起来不快,却刹那就走出老远。她头也不回地吩咐,
“另外,你替我告诉那里一个叫苍摩的,一切照旧。”
十月初十,宁王闻人岚峥的二十岁生辰。因为是及冠礼,所以王府对此很隆重很重视,来贺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兰倾旖躲在清音园里,半步不出房门,任由前院闹腾,她漠不关心。
远远的也有喧嚣欢笑声传来,却若有若无难以捕捉,听起来像是隔在另一个世界那般遥远。
她看向窗外花圃,木芙蓉开得清丽烂漫,灵动地点亮了视野。
其实今天的天气还真不错,天高云淡,阳光灿烂,桂花香满园,适合晒太阳聊天办酒宴。
她盘膝入定,周身内力运转不休。
没办法,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要去见那人,没有强大的武力做支撑,她怕自己见到他会因心虚而落在下风,自然要加紧练功。
数月前经过苍灵宗那番纠纷,她就有了几分领悟,这小半年来她一直在加紧练功,功法更加稳定圆润。
沙漏里沙子无声流下,三个时辰后,兰倾旖睁开眼,目中异彩一闪,一张口吐出一团淡淡白气,色泽晶莹,如有实质。
她笑意盈盈站起身,看了眼沙漏。申时一刻,时间还早。
她漫不经心地翻出早年闻人岚峥的几本手记。这是她在书房找到的,打算拿来好好研究研究临摹一二,说不准以后用得着。
闻人岚峥的字写得很好看,想必平日里没少下功夫,挺秀刚劲,骨秀神清,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
她磨墨,提笔,细心描摹。如同自己那所有不能诉诸言语的少女绮思,一笔笔,写下沉默的决断。
窗外阳光渐渐西斜,天色一分一分地黯淡下去。
天色近黄昏时,兰倾旖满意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新作”,眼底透出微微笑意,凉如此时的霞光边缘。
几乎没人知道,她最擅长的,不是书画,而是这一手笔迹仿造,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长长吐出心口闷气,她站起身,看了眼天色,决定出门透透气,总这么闷着不出门,她怕自己会闷坏。
隔着月色看湖上灯火,仿佛是漂移在很远的地方。
宁王府今日热闹非凡,她站在湖边看着那种热闹,心里有种浮生如寄百年梦的恍惚错觉。
风吹面时带着丝丝凉意,她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花香,琢磨该不该准备些花茶好用来提神。
“喂,那边那个丫鬟。”耳边传来一声招呼。
兰倾旖充耳不闻,有人来了她就挪地方。
“走什么?说你呢,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身后那个声音不依不饶。
兰倾旖转头,觉得自己这身打扮怎么看也不像丫鬟。对方是怎么看的?
转过头的刹那她瞳孔一缩,不远处立着的是对主仆打扮的年轻女子。主子是未婚少女的装束,光彩明丽,眉目如画。
一身淡蓝色刻金丝鹅黄牡丹花的宽袖滚边外裳,下配着长褶八幅罗裙,水云暗纹的月白色披帛在臂间环绕着,梳着简单的朝云近香髻,簪了一支纯金凤凰衔三串流苏珍珠簪子,衬得小脸莹润亮泽。
整体打扮端庄中不失明艳,完全符合完美的大家闺秀形象。兰倾旖不看脸,只看这衣着风格就知道是谁。
青梅竹马,左相千金。
霍芷晴!
闻人岚峥的生辰,她这个未婚女子竟会前来贺寿,其中意味,倒是颇值得玩味。
兰倾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对面两个女子也在打量她。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精丝雪缎茜素红长裙,式样简单剪裁却精致,这种细缎是山南道刚刚研制出来的新式布料,穿着透气保暖,有淡淡水色光华,因为制作太精成本太高,目前只做贡品。
兰倾旖身上的,是前两日闻人炯刚刚赏给闻人岚峥的,闻人岚峥转手就将这布料全都送给了她,目前玉京还没有几个人能穿上这衣服。
正因为稀少,所以就算是大户人家的一等丫鬟,也看走了眼,以为是普通缎子,这一身在绿萝看来,虽不寒酸,但也不贵气,不像主子的样子,况且谁都知道宁王府没有女眷的事实。
兰倾旖温柔微笑:“两位是在叫我吗?”
“放肆,你算什么东西?小小一个贱婢,也敢在我家小姐面前自称‘我’?”绿萝把眼睛一瞪,怒斥。
哪来的不懂规矩的娃儿?兰倾旖心中暗叹,别说她不是府中丫鬟,就算她真是,犯了错也该由管事嬷嬷教训,哪轮得到她一个外人越俎代庖?况且她自己还不是主子,只是个小小婢女,这不是摆明了在打宁王府的脸吗?
“绿萝!”一声轻斥,霍芷晴横了婢女一眼,暗想回去之后还得教教她规矩,免得惹人笑话。
兰倾旖冷眼看着主仆俩,心想这位青梅竹马果然会做人。
“适才多喝了点酒,有点头晕,麻烦姑娘叫厨房送两碗醒酒汤来。”霍芷晴自认为这番话说的十分得体,也给足了这个小丫鬟面子。
不料兰倾旖掀起眼皮子略扫了她一眼,招手唤来一个路过的小丫鬟,让她去了。
霍芷晴脸色一僵,想不到这人如此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但她好歹维持住了场面,没为这点小事坏了风度,心中也意识到这姑娘不简单,恐怕不是府上丫鬟,但人家不说,她自然也不会开口自打嘴巴。
“姑娘看着面善,过来聊聊如何?”
兰倾旖挑眉。口风变的倒快,可我和你有什么好聊的?你想打听什么?
正想回绝,已有清脆笑声传来,“这不是霍小姐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难道是九哥府上怠慢了贵客?”
是闻人行云!
十岁孩童锦衣华服,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家尊贵教养。步履从容,意态闲暇,小小年纪却满是雍容气度。
“见过十六殿下。”霍芷晴连忙行礼。
“霍小姐免礼。”闻人行云的微笑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致爽亭里正热闹,霍小姐一个人呆在这里,莫非是觉得九哥招待不周?”
绿萝正要告状,霍芷晴已经抢先开口,“芷晴岂敢?只是刚才酒喝多了,有些头晕,过来吹吹风。”
“原来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了。”闻人行云淡淡一笑,已是傲气自生,“霍小姐请,本殿这就先自便了。”他使了个眼色,兰倾旖连忙跟上。
两人转过长廊,见四下无人,闻人行云才挑眉笑道:“兰姐姐你也太好说话了些,怎么不反击?”
反击?兰倾旖淡淡一笑,本来就没打算长留,又何必多生事端?“今日是你九哥的生辰,何必要因为我闹个不愉快?”
“你倒是想得开。”闻人行云无奈,看向她的目光略显不安,踌躇道:“兰姐姐,你莫怪我多事,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霍芷晴可是……”
“是皇帝和淑妃中意的宁王正妃。”兰倾旖悠然接口。
“你知道?”闻人行云瞪大眼睛。
兰倾旖浅笑点头。
“那你还这么镇定?”闻人行云觉得难以理解,“兰姐姐,过年后,九哥就必须纳妃了。”
兰倾旖拍拍他的头,“这件事,不是我俩或者你九哥可以决定的。”她目光投向致爽亭,那片灯火辉煌,和她无关。
“也许九哥无法给你正妃之位,但以他对你的宠爱,即使是侧妃,你也不会吃亏。”闻人行云认真地说着,眼中有真诚的关切。
兰倾旖微笑。该如何告诉他,她若是执意要嫁给闻人岚峥,多的是办法将正妃之位弄到手。但她去意已定。“这些有的没的,我们还是别管了,多说多错,何必?”她拉了把闻人行云,“走,我们自己另外找地方玩。”
闹腾到半夜,人差不多散尽了,闻人岚峥才揉着额角回房,走到半路,他的脚步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