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绘扬起脸来定定看了甘然片刻,就在甘然以为她会发作时,苏如绘却只轻声道:“不必了,里面闷得慌。”
她这么好说话的样子和往常可是大不一样,因昨儿在大殿里见到的那一幕,甘然自然上了心:“除华宫自是不及鹿鸣台通透明亮,可是此地阴冷,你身上衣裳单薄,还是回屋子里去罢。”
说着微微用力,抓着她的手臂向她们的住处走去,皇子们都要允文允武,甘然、甘棠更是自小就喜武厌文,只是随手拉着,苏如绘便被拖得身并不由己的跟了上去。
到了那三间厢房前,早有红鸾来报,同秀婉两个识趣的走了开去。
进了苏如绘住的那间厢房,甘然下意识的皱起了眉,他生长在西福宫与嘉木宫,什么时候在大雍的后宫里见过如此寒酸残破的住处?
“这里……是闷了点。”甘然有些不自在的看了看周围,苏如绘面无表情,心底却是冷笑,就这些还是秀婉使了银子让小李子从其他地方七拼八凑来仔细打扫过的呢,昨儿刚来的时候那才叫一个不堪入目!
苏如绘默不作声,甘然一时间觉得有些尴尬,倒是后悔把红鸾和秀婉打发走了,可是他也不能再出去把人叫回来,沉默了片刻只得找话道:“孤瞧你这里不大像样子,可有什么特别缺的?”
“……”苏如绘抬起眼来看看他,似乎是在询问。
甘然认为得了回答,便主动解释道:“早先你在春生殿时事情没这么大,而且那里也方便,所以孤无需问你就晓得该给你准备什么。这除华宫……”
除华宫位于皇城之北,是六宫最最偏僻荒芜的地方,就是掖庭都不愿意选在距离这里近的位置,四周均是年久失修的一些宫室,以及一些供无子无女又不得太后待见的太妃们居住的院落。
苏如绘知道甘然其实还有一番话没说,自己迁居春生殿时,到底是长泰与太后迫于宁王的面子才重罚的,那对天家母子自己心里先不痛快,自然不会阻拦甘然近乎光明正大的帮着自己,可是现在却不一样,现在嘉懿和长泰一门心思逼着苏家代苏如绘认罪,是绝对不会让六宫传出苏如绘被善待的消息的,甘然这两回过来,必定是瞒了众人的,要带东西进来那更是千难万难。
“臣女不觉得这里缺什么。”苏如绘眼帘儿一垂,淡淡的道。
“孤看你这里不是不觉得缺什么,是觉得什么都缺,孤竟不知道这宫里还有这样的地方,这种地方也能住人……想来其他上面更是差劲!”甘然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似下定了决心道,“旁的东西都太打眼,明天孤先让人给你送饭来吧!”
苏如绘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道:“殿下费心了,如今可不比春生殿,殿下就不怕被太后与陛下知晓了责罚您么?”
“孤是翻墙进来的,除华宫里就那么几个人看着,一路上都被孤有意避开,谁知道孤来过这里?难不成你身边那两个奴婢不可信?要不要孤帮你处理了?”甘然在苏如绘对面坐了下来,微微笑道。
“红鸾和秀婉自是可信的,可臣女却不晓得殿下那里的人有什么可信的。”
甘然闻言顿时嗤笑一声:“就你有忠心的奴才么?好罢,告诉你就是,孤明儿派来的人是母妃给孤的老人,不过你放心,他不会去告诉母妃的。”
苏如绘心里禁不住哈哈一笑,自己与甘然同岁,这么点儿年纪又是养在重楼玉阙之内,没有父母帮扶,到哪里去寻觅忠心的奴仆?又凭什么让那些在宫里多年的精明人效忠?甘然身边的可用之人若说是忠诚于甘然而不是霍贵妃,那可真是搞笑了。
霍贵妃经手过的东西苏如绘可是不敢碰的,而且她这么想方设法的扮可怜也不是为了在除华宫里过得好一点,因之并不接甘然的口,只是眼睫眨了眨,一滴清泪落了下来,甘然手便僵了一下,叹道:“好好的说着话又怎么了?孤缠着母妃去替你说情,虽然父皇没有准,可是母妃却让我转告你不必着急,孤看母妃那模样应该不似只是安慰,想来余太奇的医术了得,顾贤妃明后天也该醒了,到时候她亲自开口替你分辩,父皇……他会明白的……怎么说你也是侯爵嫡女,门阀所出,没有实际证据谁能拿你怎么样?如今也只是父皇一时气极了而已——对了,你那些点心的材料可经过其他人的手么?”
甘然劝了半天见苏如绘不为所动,开始思忖是不是从其他方面下手帮上一把,便问起了点心都经过哪些人的手,材料又是从何而来。
苏如绘本不欲多言,只是惦记着该怎么才能不惹人怀疑的托他传话,闻言却是心中微动,沉思片刻,迟疑道:“其他材料应是没什么问题,只有一件……那道翡翠天香糕……”说到这里时明显凝噎了一下,“原本是没有樱桃点缀的,是青雀……”再次停顿,“瞧意儿姐姐分过来皇后所赐的樱桃是好的,放上去红红翠翠,才随手拿了几个点缀。”
甘然动容道:“这话你在父皇面前怎不说?”
说了让长泰再加一条诬陷皇后的罪名吗?苏如绘心底暗哼,面上却一派凄楚:“殿下也说陛下是怒极了,臣女当时吓得……哪里还能想起什么?”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哼,那周意儿是皇后的侄女,她送的东西怎么能入口?”甘然微怒道,“说起来你也是进宫好几年的人了,反而越来越活回去!怨不得这回被人如此设计!”
苏如绘听出他话中似对皇后极为不满,微微惊讶道:“臣女一直以为皇后娘娘仁善……”
“她若仁善这宫里只怕人人都是清白的!”甘然果然冷笑,告诉她道,“你进宫那年未央宫里养了一个药罐子,似乎你还与她关系很不错?”
这是在说周弃病,虽然对周家人没了好印象,但苏如绘对周弃病还是抱着三分幻想的,便问:“怎么又和弃病搭上了关系?”
“这事是听母妃说的,你不可外传。”甘然先是叮嘱了一声,才低声道,“你道皇后待那周弃病十分上心是为了什么?不过是心虚外加补偿罢了!”
“弃病的痼疾与皇后有关?”这个别说听过,那是想都没想过的,当初周弃病还养在未央宫的时候,苏如绘可是见过周皇后对这个侄女的上心,那是堪比甘霖与甘沛,不晓得的人怕还以为她是中宫所出之嫡女。
“那是父皇膝下一个皇子都没有的时候,算起来该是父皇大婚后没多久,乐居郡夫人有了身孕,皇后便以沾染喜气为名召她时常入宫陪伴。”甘然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缓缓道,“皇后不但自己如此,有时候也让六宫,当时宫中妃嫔不多,也就是我母妃、如今的贤妃、淑妃、德妃等人,一起与乐居郡夫人谈一谈生儿育女的一些经验,没想到乐居郡夫人进宫后不出月余,皇后、母妃,居然当真双双传出了喜讯!当时太后与父皇还曾为此称赞过她德泽六宫,也重赏了乐居郡夫人。”
苏如绘抿着嘴,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后来呢?”
“乐居郡夫人怀孕时是初春,等到入夏后,因着保胎,一个月才进宫一两次,每次来了,宫里都会赐她一些消暑饮品。有一次,皇后在六宫给她请安时说起母妃惯常爱喝的杏露茶,随口提到乐居郡夫人这段日子也想喝这个,过了几天皇后又派人接乐居郡夫人入宫,母妃知道后,想起皇后说的话,加上她当时对乐居郡夫人印象不错,就吩咐身边人照自己喝的做好带上。”
“可是茶有什么问题?”
“问题很大,乐居郡夫人那时候已经是五个月的胎,余太奇亲自在未央宫偏殿折腾了一天一夜,才勉强保住,但乐居郡夫人也是元气大伤,不能移动,便由皇后请求太后与长泰同意,让她在未央宫偏殿一直休养下去,结果余太奇日日亲自照料,拖了两个月,还是早产了……这就是周弃病!她那病,根本就是胎里带出来的!”
苏如绘诧异道:“霍贵妃既然亲自带去杏露茶,想必也是当场赐给乐居郡夫人的,这能有什么问题?”
“杏露茶里自然没有不该有的东西,不过那乐居郡夫人的保胎药里有一味药,恰与杏仁冲突。”甘然冷笑,“而我母妃在当时乱成一片的情况下,不知道被谁重重推倒!”
“啊!”苏如绘惊呼一声,面上变色,“莫非,这一切都是预谋好的?”
“哼,母妃却没乐居郡夫人那么好运,胎儿保到了六个多月不上七个月时生产,生下来便是个死胎……”甘然脸色阴沉,“而皇后却在不久后太太平平的诞下嫡长子!就是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