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节的秋雨冷冷冰冰,甘美在这雨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全身上下早就湿透了,紫色的华服上不断的滴下水来,他的脸色冻得青白交错,嘴唇泛白,却不难看出眼底压抑欲发的阴霾。
“四殿下?殿下?”苏如绘惊讶的叫了几声,甘美都像是没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苏如绘和秀婉还以为是甘美身边的奴才找过来,谁想回头却是丹朱,正惊讶的看了过来。
“丹朱!”苏如绘一看她的目光就知道丹朱这是弄不清楚该不该过来,忙向她招了招手,先低声道,“你刚去过永信宫?”
“丹朱郡主喜欢酥饼,我姑母宫里恰好做了,所以请郡主去尝了尝,也带了些给苏妹妹。”隔着雨帘,到了近前苏如绘才看到,原来沈子佩也在,笑吟吟的在伞下向她颔首,目光一转,落到甘美身上,“刚才听苏妹妹说话,这位原来是四殿下么?怎么会这样?”
苏如绘懒得理她,径自对丹朱道:“我刚从兰秋宫回来,就看见殿下在这儿,不管是什么事,先帮忙劝殿下避一避雨吧。”
“去禀告太后。”丹朱会意,先吩咐了身边的宫女,冒着雨跑去禀告,苏如绘看了眼秀婉,现在几个人都到了年纪,这里又有一个沈子佩,自然要有所避讳,不便亲自出手,秀婉明白她的意思,好在甘美现在年纪也还不大,力量未足,整个人也有些浑浑噩噩,被她扯到附近的屋檐下避雨,几人纷纷取出帕子,让秀婉替他擦拭。
沈子佩奇道:“殿下身边的人呢?”
“秀婉,一会仁寿宫的人来了,你且去一回倚晴斋,把殿下在这儿的事情与澂嫔娘娘说一说,免得娘娘担心。”苏如绘只当没听到她的话,叮嘱着秀婉,沈子佩被连续落了两回面子,还是当着丹朱郡主的面,到底有点下不了台,露出一丝悻色,别过脸去不说话了。
丹朱郡主忧虑的说道:“四殿下这是怎么了?纵然有什么不痛快,只管说出来,这般不爱惜身子,若是许……澂嫔娘娘看到,该多难过?”
苏如绘却没再劝说,她看甘美的模样似受了极大打击,未必是几句话能够劝过来的,只是,太后和长泰一向对甘美不怎么在意,也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惹出事来。
看太后的样子对澂嫔其实是颇为赞许的,可这位殿下也不知道是哪里惹了她的不快,从小到大都疏忽的很……苏如绘这边没等太久,李光就亲自带着人拿了雨具过来了,一看甘美的模样,李光就愁眉苦脸起来:“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苏如绘几人对望一眼,都道:“既然李公公来了,我等都是偶然遇见了殿下,就先告退罢。”
“郡主和两位小姐且慢走!”李光一边吩咐小黄门拿袍子披上甘美的肩头,又令人擎了伞替他遮上,去往德泰殿,一边拦住她们道,“太后娘娘叫郡主和两位小姐一起去回话呢!”
“也好——澂嫔娘娘那儿可说过?”苏如绘沉吟道。
李光笑着道:“苏家小姐好生细心,倚晴斋那儿,太后娘娘已经吩咐去请了。”
几人到了德泰殿,先行了礼,甘美自有太后身边的人带去偏殿沐浴更衣,苏如绘几个自在太后面前陪着说笑,苏如绘游目四顾,惊讶道:“瀣儿姐姐呢?”照例平时霍清瀣都是在这儿的,今天却不见人影,换成了周意儿。
“霍长青感了风寒,瀣儿纯孝,请旨出宫去照拂,哀家已经准了。”听到她的问题,太后淡淡的笑了笑道,丹朱郡主长长的睫毛闪动了一下,起身道:“丹朱今儿本想借着淑妃娘娘赐的酥饼,来给瀣儿姐姐赔礼呢,没想到姐姐却不巧出宫去了,不知霍先生的风寒可要紧么?瀣儿姐姐几时可以回来?”
“你瀣儿姐姐才出宫,你就巴不得她回来了?”太后含着浅笑打趣了她一句,道,“哀家念她们父女分别多年,索性许她在家里住到腊八节后再回来。”
“丹朱可还想着赔罪呢!”丹朱郡主轻轻一嘟小嘴,略带委屈道。
太后很满意,温言道:“不过是小姊妹间一时意气,哪有什么罪不罪的?你们瀣儿姐姐不是那等小气的人!”太后说话之间仿佛压根就不知道昨儿怀真郡主把小霍氏气得冒雨而去的事情,苏如绘也乐得装糊涂,只管与周意儿、丹朱郡主一搭一唱,哄得太后开心。
至于沈子佩,虽然太后也赐了她座,可是这殿里,除了丹朱郡主,都是和她不对盘的,倒被冷落在一边。但西凉沈的嫡女到底是有气度的,嘴角含着温和的微笑,眼神柔和,捏了帕子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一派大家风范。
周意儿见了心头有气,忽道:“郡主刚才进来时拿的酥饼仿佛是淑妃娘娘做的?”
“是淑妃娘娘的小厨房新做的口味。”丹朱郡主轻声道,“因丹朱喜欢吃这个,淑妃娘娘记住了,所以叫了丹朱过去,也准备了给几位姐姐的。太后那儿又有一份不同的,娘娘说格外耗费功夫,晚一点让三殿下送过来。”
“淑妃娘娘真是贤惠。”周意儿淡笑道,“六宫宫务已经够忙碌了,还要督促着小厨房做新口味的酥饼,只是娘娘好生偏心,单叫郡主过去,我们却只有得郡主带回来的。”说着她朝太后娇俏一笑道,“自然,我们都不及郡主招人爱,也难怪娘娘会忘记!”
丹朱眉宇之间掠过一丝不悦,正色道:“哪儿是丹朱特别招人爱?怕是淑妃娘娘怜恤丹朱失恃罢了!皇后娘娘不是也时常单独叫意儿姐姐过去么?难道是因为皇后娘娘只疼爱意儿姐姐,却不疼爱瀣儿、如绘还有丹朱了?”
周意儿这才察觉到自己想借酥饼之事刺沈子佩几句,却先得罪了丹朱,只是丹朱这两次口齿也太犀利了,她也不禁一阵恼意,勉强笑道:“是我失言了呢,郡主可别生气。”
丹朱淡淡道:“看意儿姐姐说的,不过是随便两句话,丹朱有什么好生气的?”
周意儿深深看了她一眼,压住心头怒意。却不知道,丹朱这会心里也是恼怒无比,她自东胶王后去世,被嘉懿太后接进宫抚养,就处处谨慎,这位郡主性格柔顺,不爱锋芒,也无意与人为敌,但到底是郡主出身,骨子里就浸润了郡主的气度,这两天来,霍清瀣和周意儿三番两次的故意找茬、拿她做垡子、拖她下水,郡主焉有不气的道理?
何况丹朱郡主嘴上不说,心里未尝没有和怀真郡主一个想法,那就是小霍氏和周意儿都不过是仗着太后和皇后的宠爱罢了,这两个人出身充其量算个世家,可在宫里却比门阀出身的苏如绘、沈子佩还要惹不得,更把她们两个正牌郡主的风头给压了下去,两人又岂能对她们有好感。
苏如绘见太后眉心微皱,忙笑着圆场道:“说起淑妃娘娘,今儿在太液池的精舍边,修仪娘娘倒是很关心一件事儿呢。”
“哦,是什么事?”太后也有心要换个话题,故意开口接道。
“回太后的话,原本今儿是头天学琴,谁料修仪娘娘见了臣女,第一句话却是问怀真郡主怎的没去。”苏如绘露出促狭的笑意,“臣女说了原因,娘娘十分失望。”
太后略一琢磨就知道了,也笑道:“刘修仪进宫也有几年了,怎么还没记住怀真的模样,生怕哀家和皇帝给她指了个丑侄媳么?”
“哪儿的话?修仪娘娘自然是认识郡主的,刚才还与臣女说回头要好好谢一谢太后和陛下。”苏如绘抿嘴一笑,“娘娘道是东胡苦寒,怕郡主去了不习惯,故而想知道一些郡主的喜好,到时候免得未来郡马不知道该怎么迎接郡主!”
太后怡然笑道:“她却是有心了,只是这些事情你也能与她说一说的。”
“可不是?”
正说着,外面李光躬着身子进来,太后便关切的问道:“甘美怎么样了?”仁寿宫的人做事,自然井井有条,不但着人去通知了澂嫔,连太医都传了过来,一切妥当,这才来禀告。
所以李光听了太后的问话,从从容容道:“回太后的话,今儿当值的是穆太医,道四殿下淋雨时间略长了点,所以寒气入侵,但殿下们都是自幼习武,又是男子,方才已经熬了滚烫的姜汤下去,又沐浴的及时,只要再喝两帖药,便不会发出风寒来,方才澂嫔娘娘到了,正在亲自看殿下喝药,过会就要来给太后请罪。”
“澂嫔来了,那荣寿怎么没送过来?”太后皱眉道,“荣寿那个身子……”
李光忙道:“不是澂嫔娘娘不肯把公主送过来,实在是公主与四殿下手足情深,闻说四殿下淋了雨,非要亲自去看不可。”
“胡闹!”太后怒道,“也不看看荣寿的身子骨儿,就这么纵容着她?若是荣寿病着了,看你们怎么来与哀家交代!”
“太后息怒!”李光忙跪了下去,“澂嫔娘娘自是知道公主体弱,所以没让公主近四殿下的身,只许公主在远处看了看,公主看到四殿下无恙,也是放心了,这会正等着澂嫔娘娘与四殿下都好了,一起过来呢。”
太后脸色这才好了一点,忍怒道:“去,把荣寿先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