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婉,把妆盒拿来。”推辞了霍清瀣的邀请,回到小院,苏如绘解开氅衣,夹脚进了内室,头也不抬的吩咐道。
“小姐这身装束和发髻都极好,何必再换?”秀婉一面翻出她的首饰匣,一面奇道。
苏如绘对着铜镜认真看了看,道:“取那对丁香镯出来,然后给我换一个荷包,今天见太后挂的是辛夷,我记得,皇后是喜欢丁香的。”
“是呢,奴婢糊涂了。”秀婉一想,失笑道。这倒不能怪她,毕竟秀婉这两年都在仁寿宫,却是从来没在未央宫服侍过的。
“耳坠也换吗?奴婢记得小姐有好几副丁香耳坠。”秀婉取出丁香镯,这镯子是用精金打制,简单的镯子上坠下无数细细小小的丁香花苞,动作时摇摇脆脆,尤其适合苏如绘这个年纪。
苏如绘摇头道:“我见皇后娘娘的耳坠多是丁香,万一与她撞了款式,或是稍微有些相似,难免惹出闲话来。”
秀婉不敢再多建议,用锡奴将镯子捂热,这才替苏如绘戴上,捧出一个织锦长盒道:“小姐,这就是那支白玉金参了。”
“嗯,我们走。”苏如绘点一点头。
从仁寿宫到未央宫颇有一段距离,两人慢慢走着,沿途雪积甚厚,好在宫道上都有小黄门仔细打扫过又洒了盐。
只是雪花纷纷扬扬的下着,即使白昼也有着说不出的气闷。
“忆来人如萍,聚散难为情……”
“不见古时宴,挽断东风行……”
“灯下漫曾经,且说月更明……”
……
“夜凉疑为水,远道绵绵辛……”
“折柳赠谁手?他乡或成荫……”
……
袅袅歌声从雪中传来,苏如绘下意识的停下脚步,向琼桐宫看去。
“是璎华夫人。”苏如绘轻声道,“这歌声如此凄婉,不知道是不是冷坏了。”
“小姐快走吧,还有老长的路呢,站在路边别冻到了。”秀婉微微蹙着眉,轻声劝道。
“嗯。”苏如绘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奇怪,若说以前的几阕曲子不似薛紫暗手笔,这阕,却是不似宫妃该唱的词。
倒是……更近似于那些秦楼楚馆的歌.妓。以苏如绘的身份与年纪,自是不可能去过那种地方,但是门阀世家惯常有在家中蓄养歌.妓舞伶的风气,一面是自己欣赏,一面也是与友同乐。
这种女子自幼被买下调教,娇媚动人处,往往不让官家的教坊。
而苏府自然也不例外,只是郑野郡夫人对此管教极为严厉,规定那些亦.妓.亦伶的女子只能在几间跨院活动,有所召则出,无所召则驻,院子内外都有许多身强力壮又忠诚于安氏的嬷嬷与侍卫看守。
郑野郡夫人这么做,倒也不是单单怕武德侯偷腥,而是她的长子苏如铁与庶子苏如峻,都是已经须知人事的年纪,担心这两人年少慕艾,不知轻重的恋上那些身份卑微却受过专门教导如何迷惑男子之人。
苏如绘记得,苏府除了时节或遇事举宴,平时就是亲友离都或返都,亦会大设筵席,令家伶出来献艺。也正因如此,这些家伶学曲时,那些什么折柳送别、长亭互揖、别后相见的都是务必要会的。
刚才琼桐宫传来的几句,赫然就是感慨聚散,正是门阀世家送别的应景曲子,却与宫中迥然相异,不但相异,而且,不合规矩。
苏如绘思索之间,不知不觉,却已经看到了未央宫的宫门。
“如绘?你来了!”皇后说是为了一件宫务去了景妃的锦云宫,因之苏如绘直接去了周弃病住的地方。一个穿夹袍的姑姑领着苏如绘绕完漫长曲折的回廊,终于出现在一座幽静的院落前,院子里,蓦然响起一个欢快的声音,随即一迭声的叫嚷传了出来,“小姐不可!”
“小姐您还没穿裘衣怎么就能跑出去!”
“外面冷,小姐——”
“快!快把炭盆端出来!”
苏如绘听得不对,赶紧加快了几步越过那姑姑跑进去,却见周弃病面泛潮红,只穿了夹衣丝履,就那么冲出烧了热热炭火的屋子冲了出来,也幸亏一个知道轻重的小宫女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把她按在檐下,否则再往前就是雪地里了。
饶是如此,她肩头也沾了几片杨花般的碎雪,脸上居然是掩不住的喜悦。
“弃病!”苏如绘知道周弃病身子弱如垂柳,最是怕冷,自打第一场雪下来后,就被周皇后拘得不离未央宫半步,顿时大急,快步上前扶住了她,也不及彼此见礼,喝道,“快快进屋!”
又对屋子里正七手八脚拿了东西追出来的宫女、嬷嬷们喝道:“还不快拿件裘衣来给弃病披上!”
一阵忙乱之后,周弃病和苏如绘与身边宫女一起强塞进了内室的棉被里,这时候她脸上那抹因为激动的潮红逐渐褪去,呈现出极为苍白的真正的肤色。
“咳、咳、咳……”周弃病尚且冰冷的手拉住苏如绘的袖子,正要说什么,却先一阵咳嗽打断,顿时只顾着咳嗽说不出话来。
一名许是服侍她许久的嬷嬷见状,忙对外面喝道:“慕康、慕健!快去煎药!”
苏如绘闻听,猛然转过了头,道:“秀婉,把东西给嬷嬷,先切一点去熬了给周小姐喝!”
那嬷嬷听了却欠了欠身,面有难色道:“苏小姐好意,奴婢替我家小姐领了,可是小姐现在吃的药是皇后娘娘请的太医开的,若是贸然进其他药材,恐怕药性冲突,反而不美。”
秀婉忍不住道:“嬷嬷做什么不先看看我家小姐要给你的是什么?”秀婉本是贫户之女,进宫后也没跟过主位,见识不多,因此一向颇为节俭,这次苏如绘大手笔的送出一株刚刚到手的白玉金参,已经让秀婉心疼得滴血,好生安慰了自己半天,才能接受青州苏嫡女的慷慨气度。
却没想到,东西拿到这里来,这嬷嬷看也不看就要推辞,一时气不过,便讥诮起来。
“张嬷嬷!”正在这时,周弃病的咳嗽暂时止歇,她缓了口气,虚弱道,“我相信如绘……咳、咳、咳咳……”那张姓嬷嬷听罢,面现犹豫,却是有些进退两难的意思,想来她既不愿逆了周弃病的意思,又担心会害了她,故而为难不决。
苏如绘连忙替她抚背顺气,一面瞪了一眼秀婉,对那嬷嬷道:“嬷嬷担心你家小姐,这也是人之常情,却是我见弃病难受一时情急,却忘记了。不若这样,嬷嬷派一个宫女去请太医来瞧一瞧可好?”
那张嬷嬷听得此话,正要答应。
“小姐,奴婢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药会与白玉金参冲突的,有了这支参,那些太医的药有什么好喝的?”秀婉委屈的插嘴道。
苏如绘替周弃病顺气的手顿时一顿,怒道:“秀婉!”
她年纪不大,然而出身累世冠冕之族、历代簪缨之家,这份颐指气使的气度却已自然流畅,这还是秀婉服侍她后第一次看到小姐对自己发怒,顿时一惊,差点儿将手里的锦盒给摔了。
“啊呀!”就在这尴尬时,却是张嬷嬷掩口惊呼,“白玉金参!天!折太医的那个方子能用了!”
苏如绘正恼怒秀婉为了心疼这株已经说好送给周弃病的白玉金参做出种种小家子气来,却蓦然听到张嬷嬷这么说,而身边周弃病也露出惊喜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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