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婉,雨还在下么?”苏如绘穿着月白中衣,隔着帐子问道。内室的门开着,秀婉搬了一张小杌子坐在门口吃力的做着针线,暮春以来,帝都起初是淅沥的下着小雨,足足下了四天,雨势转大,如今已经接近初夏,这雨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深宫之内,尤其显得气闷。
这日苏如绘清晨同周意儿去德泰殿请过安,午膳后小憩,醒来却发现天色昏昏,不觉问道。
秀婉将针随手别在袖口,起身道:“已经小了许多,小姐饿了么?奴婢煮着百合莲子汤,可要盛一碗来?”
“也好。”苏如绘点了点头,帐中传来稀碎的穿衣声,半晌后,苏如绘已系好红罗裙,披上月白半臂,双手拢着脑后及腰长发走出罗帐,坐到妆台前缓缓梳发。
秀婉端着一只明玉青瓷盏进来,顺手接过苏如绘手里的木梳,趁苏如绘喝着百合莲子汤的时候替她梳着长发,似乎随意道:“小姐,奴婢刚才去领午膳时听到一件事儿。”
“什么事?”苏如绘也随口问道。
“说是……”秀婉沉吟了一下,才道,“说出来,小姐可不要怕——说是昭华宫闹鬼!”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又是哪里来的谣言?”秀婉知道苏如绘胆子大,果然听了这句话后苏如绘眼帘也不曾抬一下,泰然道。
秀婉笑了笑,道:“这事可不像完全是谣言呢!”
“哦?”
“小姐还记得,长泰廿五年腊八节上的事吗?”
苏如绘认真寻思了一下:“有点印象,你是说什么事?”
“有位淑人在腊八节上被贬成御妻。”
“我记得姓赵。”苏如绘记性不错,还记得那个倒霉的淑人的姓氏,似乎还算是个美人,可惜因为在太后给当时怀有身孕的辛才人赐座,露出不忿之色,从而被皇后当众降位,更送进当时还是宝络夫人的林氏所居的昭华宫居住。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在同年新春时昭华宫意外走了水,随之香消玉陨落。
“可不是?据说从上个月起,昭华宫里就有点不对劲,昨儿有人听见昭华宫里的哭声哭了整整一夜!德妃娘娘使人在整个宫里搜查,却什么也没找出来,大家都说……”秀婉说得顺口,道,“都说当初赵御妻怕是德妃娘娘……”
“胡说八道!”苏如绘冷笑一声,“这是哪个想被绞了舌头的蠢货编出来的话?德妃娘娘就是六年前那也是从一品夫人,赵氏就算未被贬斥,也就是一个从五品的淑人,连一宫之主的正经主子都算不上!德妃娘娘需要暗害于她?!”
秀婉道:“奴婢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宫里现在都传遍了,所以来说给小姐听,免得小姐不知道,觐见太后时说话让有心人听去生事可就麻烦了。”这宫里的忌讳可是无一定的,譬如说这段时间既传出德妃谋害宫嫔的谣言,那么与之相关的话以苏如绘的身份,最讨太后喜欢的做法就是绝口不提。
苏如绘啜了一口汤道:“我知你是好意,不过这种事情还是不要传的好。”
秀婉见她未生气,笑着答应,忽然又想起一事:“今儿是请安的日子,小姐可见到德妃娘娘?”
“林德妃好着呢。”苏如绘喝完最后一口莲子汤,取了帕子拭嘴道,“何况德妃是什么出身什么脾气?就算有什么不爽快,难不成还会放在脸上不成?”
“倒也是。”秀婉道,“不过也不知道那起子人传这样的谣言干什么?德妃娘娘膝下无子无女,虽然得陛下喜欢,可也不是最喜欢的。”
林氏美貌却善妒,要不是她满门忠烈,太后与长泰不欲冷了功臣之心,因此百般容忍,只怕早就被打进除华宫了。但她是长泰登基时的老人,这么多年下来,少年夫妻,总是有几分情份在。而且宫中美貌的妃子越发的多,自璎华夫人被禁足后,霍贵妃宠冠六宫,更是让林氏乖巧了许多,近几年却是让长泰也有了几分真心。
当初骠骑大将军之女周青燃入宫,后宫因太后亲自将小周氏养在德泰殿调教的缘故,传言当时空缺的德妃之位将落入小周氏之手,甚至小周氏还会成为未来的皇后云云。哪知后来周青燃被册了光奕长公主,远嫁秋狄,而林氏却在翌年选秀前进位为德妃,终于踏入了正一品的妃子之阶。
林氏进位德妃后,也不知是否年岁渐长的缘故,行事却越发稳重起来,连带太后待她也亲热了不少。虽然还是有一些昭华宫里的妃子暗自向皇后哭诉林氏霸道,不过左右也就是几个位份低的宫嫔不忿林氏对宫里人的控制罢了。
这些小事皇后都未必放在心上更不用说太后和长泰,反而太后和皇后看哪个位份低的妃子不顺眼,只管丢进昭华宫里去。比如那赵氏就是个例子。
总之,如今的林氏全无当初六宫第一妒妇的风范,却是六宫之中不甚起眼的一个妃子,甚至在正一品四妃里,也沦为陪衬——贵妃得宠,淑妃有子,贤妃人缘极佳又得太后怜恤,德妃虽有了正一品的位份,却比做夫人时更不引人注意,却不知道是谁想要对付她?还是想通过她对付谁?
苏如绘只是略想了想,便道:“这些事反正与咱们无关,不想也罢,秀婉替我随意挽个髻,一会陪我出去走一走。”
秀婉知道苏如绘不大喜欢雨天,这几日更是一个劲的叫着雨下得闷极了,因此不时会去御花园转一圈,便利落的替她挽了一个堕马髻,上面斜斜的插了两枚玉兰簪便罢。
苏如绘又入屏风后换了外出的衣裳,却是一色鹅黄襦裙与浅黄半臂,挽了翠绿披帛,脖子上挂着一只璎珞圈,下面坠着一块如意形状的美玉。
秀婉是宫女,自然没有这么多讲究,不过将身上的宫装略理了理罢了。
这个季节御花园正是瑰丽多姿的时候,因着下雨,一路上两人几乎未遇见过其他人,两人轻车熟路的沿着太液池边走着,这个时候雨势已小,苏如绘将手伸到伞外感受了一下,吩咐秀婉将伞移开,沐浴着牛毛般的细雨,恣意感受起来。
秀婉劝了几句,见她不听,也只得落后几步,跟在她身后。
两人照着前几日散步的路线走了片刻,忽然前方传来一阵窃窃私语,苏如绘不欲听壁角,正要转身离开,却蓦然听见了“昭华宫”三个字,不由停下脚步,对着秀婉笑了笑。
秀婉尴尬的看了她一眼,两人就此站住脚步,仔细听了起来。
却听假山旁,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道:“小芬姐姐,你说的都是真的?昭华宫里果然有鬼?”
“那是昨儿当值的蔡嬷嬷亲眼看见的!”另一个似乎年长一些的女子带着一丝惊恐道,“一个黑影,就那么一闪过去!我看得清清楚楚,与六年前那走水没了的御妻至少有六七分相似!好妹妹,那地方姐姐是再也待不下去了!你和娘娘说一说,将我调走罢!”
“小芬姐姐,先不要急,你好好和我说一说,我也好在娘娘那里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哪里知道?反正这段时间来昭华宫里什么都不太对劲,德妃娘娘那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她……她是怕鬼的人么?再说德妃怎么说也是贵人,又有陛下的龙气护身,只可怜了我们这些下人,不瞒平奴你说,我已经整整三天没合眼了,那地方我是无论如何都……唔!”
苏如绘和秀婉正听得起劲,忽然听见假山后的声音嘎然而止!
两人一惊,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哪知假山后却传来两个带着惊恐的声音:“奴、奴婢给四殿下请安!四殿下万福!”
“免!”略有些粗嘎的声音缓缓道,是甘美。
苏如绘暗自撇了撇嘴角,十分失望,这甘美,出现得也太及时了,亏自己还想再多听一听——那小芬姐姐,必定是昭华宫的宫女,而且还是其他人派去昭华宫的卧底。就是不知道平奴的娘娘到底是谁?
只听假山后免字落下,半晌后,脚步声远去,苏如绘知道此刻那两名宫女必定是屏息凝神,紧张到了极点。怕这个时候动作会引起假山后两人察觉,便继续站在原地,却听两人彼此埋怨道:“平奴,你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也不知道四殿下听到了些什么,这可怎么办?”
“如今连着下雨,除了这位殿下还有谁会没事跑这里来呢?”相比起小芬的惊怕,那叫平奴的宫女显然镇定得多,安慰道,“四殿下一向沉默寡言,他就算全听到了也不会说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