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阁高楼起神都,佩云鸣鸾踏歌舞。
姬瑶玉轻倚在榻上,听着袅袅歌舞声自楼下传来,忽闻一阵充满旋律感的脚步声传来,随后便是门扉开启声。
“月儿,回来了,事情办的如何?”姬瑶玉道,不必敲门,就能出入她房间的也只有她妹妹一个。
哪知抬眼一瞧,眼前却是意外之人,姬瑶玉起了身子,施施然行礼道:“大娘,你怎么来了?”
眼前来人是一个宫装女子,女子身材高挑,看不出年岁,面容算不上绝色,但同样是出众的美人,只是在她那双沉静而冷冽的眼眸,绝世而独立的风致下,容貌反而只成了陪衬。此女便是姬瑶玉口中的大娘,名满天下的舞者公孙兰。红阁十二坊是她一手创立,遍及十二座名城,这座洛阳坊算起来还是她的私产,也难怪可以不请自入,只是她理应还在长安坊中,不知何时竟来了洛阳。
公孙大娘冷看她一眼,避开这一礼道:“不敢,我不过一介舞者,如何当得起天香谷之主一礼。”
姬瑶玉面色轻变,道:“大娘,你是何时知晓的?”
公孙大娘道:“姬香主此话未免看轻我了,红阁十二坊虽非什么机要之地,但既然任命你为洛阳坊的坊主,少不得要查探下家身,你的来厉从一开始我便一清二楚。但我却从来不说,你可知为什么?”
姬瑶玉道:“瑶玉不知,还请大娘明说。”
“因为不重要,红阁自有红阁的规矩,任谁歌舞琴曲但有一技之长,过得了入门的考验,便是我红阁之人,任你是落难才女,还是青楼女子,是人是妖,是孤苦无依还是另有所图,在我眼中皆无分别。”
姬瑶玉带着一抹苦笑问道:“那今日,大娘为何对瑶玉起了分别之心?”
“自然是因为你坏了规矩。”公孙大娘淡然道,“姬香主可知我为何创办红阁十二坊?”
“大娘怜惜歌女舞姬身若浮萍,不得自由,便设立红阁,给她们一安歇之地,但凡红阁女子,便再无人可随意轻之贱之,为这世间弱质女子提供了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姬瑶玉道。
公孙大娘自嘲笑道:“原来我在她们眼中已是这么伟大,但姬香主可曾想过,我若真是因为怜惜她们,为何还要设下才艺的考验,只有通过考验,才能得我庇护?而未通过考验的,便是零落成泥,碾做尘埃,我也不会动容半分。歌姬舞女本已至轻至贱的底层,我却又为她们划出优劣区别对待,这也算怜惜她们吗?”
姬瑶玉眉头一皱,以前竟从未想过此节,道:“那不知大娘是何用意?”
“天下歌女万千,我亦只是其中不足道的一员,如何有本事护佑她们所有人。我所守护的,非是她们,而是歌舞文化的传承和兴衍,每一个通过我考验的女子,皆是歌舞之道的瑰宝,她们每一个都是弥足珍贵,都有机会为世间歌舞带来全新变化,而未通过的女子,也会为了改变浮萍般的命运,努力增进自身技艺,红阁只要存世一日,世间歌舞便精进一日。人命不过百年,王朝不过百代,文化却可传承千载而不朽,与之相比我们也不过是过客而已。”话说到这,她脸上居然现出了一种夺目的光辉。清冷双目中隐含殉道者般的狂热,似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股子说不出的骄傲。
姬瑶玉亦是歌舞出众之人,却也不禁咋舌,暗道:“难怪歌舞之道传承至今,只她一人摸到了以舞入道的门槛,她对舞的痴狂,绝不亚于剑神对剑的狂热。”
公孙大娘又道:“我知晓你的身份,知晓你存了对利用借势之意,却仍让你入了红阁,甚至让你做了洛阳坊的坊主,便是因为你在歌舞之道上的天赋却是令人赞服,可如今,你却要毁了红阁!”
姬瑶玉道:“大娘明鉴,瑶玉虽是妖,心思也确实不纯,可却无意毁了红阁。”
公孙大娘道:“你可知维系红阁的是什么,不是靠你和我的武力,而是四个字,‘以血还血’,管他是王族之尊,还是天仙之流,欺辱红阁女子者必须以血相偿,便因此四字,它才会成为歌女们向往的殿堂,可若是有朝一日,她们发现红阁也不再护佑她们,断了对红阁的念想,这便是红阁十二坊毁灭的开始。”
姬瑶玉至此,自然也明白了她的用意,低头道:“大娘,红锦等人的死,非是我诚心拖延,只是其中多有波折,还请大娘宽限数日,瑶玉必将事情处理妥当。”
公孙大娘一眼不发,注视她良久,最后叹道:“可惜你心思太杂,背负太多,枉费绝佳资质,否则以舞入道,对你有何难哉!”随后转身离去,便走便道:“你过往动机虽不纯,却也能守着红阁规矩来,洛阳坊的女子,也全靠你庇护,凭这些,我可多再等你二十日,二十日后若不能解决,那所有坏了红楼规矩的人,就由我来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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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你怎么来了?”姬瑶月押着应飞扬,一路回到红阁十二坊,却正好见到公孙大娘从楼梯上步下。
公孙大娘一改冷态,笑着去挑她下巴道:“月儿,一段时日不见,身段更好看了,来,将我教你的那几步舞步走一遍让我瞧瞧。”
姬瑶月连忙后闪,躲开公孙大娘的调戏,道:“大娘,我姐还在等我,我一会再来陪你。”说着,怕也似的拉着应飞扬上了楼。
公孙大娘目光灼灼的看着姬瑶月,回味着她方才闪躲的步法,喃喃叹道:“有几分模样,果然资质也是上上之选,可惜和她姐姐一样,心无此道。”
而楼上,第二遭踏入寻常男人难以驻足的红阁顶层,本当是令人欣羡之事,应飞扬却感头皮发麻,慢腾腾的挪着步子,一副如履火盆的样子,口中则问道:“你叫她大娘,莫非她就是那个剑器一舞动四方的公孙大娘?”
“是她有怎样?”姬瑶月冷淡道,似是要掩盖方才羞怯。
“公孙大娘是风云奇人,我也早想一观她剑舞,是否真如传说那般透彻天机,有缘见了,总要结识一下。”应飞扬说着,便要下楼。
“畏畏缩缩,拿我这房子当虎穴么?”柔媚慵懒的声音带着嗔意,自房中传来。
姬瑶月则狠推了下他的后背,如同押犯人一般把他推入房中,“看来我姐现在心情不好,你去好好哄她开心吧。”姬瑶月冷冰冰的语调中难得有了几分笑意,却是幸灾乐祸之笑,随后在外把门一关,断送了他的退缩之路。
应飞扬硬着头皮进入,便见两帘青纱被卷起,姬瑶玉半卧半倚在榻上,榻上案几上放着一碟垒成塔形的雪白莲糕。姬瑶玉修长双腿交叠,莲足轻挑,曼妙身姿尽显无疑,一双凤眼似笑非笑的看向着应飞扬。
眸中盈盈水光扫过,应飞扬突有寒冬腊月却被一桶水自上而下浇了个透一般,浑身僵硬的轻颤,站在姬瑶玉面前数步就不再靠近。
姬瑶玉黛眉微挑,冷道:“离那么远,怕我吃了你不成?来这坐下。”说话间,纤纤玉指则轻拈着一块莲糕往淡粉的薄唇递送,举止虽是随意,但在她天生媚态下,却显撩人心魄。换做他人,心里巴不得变成那一块莲糕,只要能一亲芳泽,便是被一口吞了也甘愿。
应飞扬哪敢坐下,深吸口气后舔着脸笑道:“瑶玉姐,小的哪敢与你同坐,您坐着,小的在旁伺候着就行。”应飞扬危机之下,什么剑有傲骨,威武不屈之类的全抛诸脑后,直望逃过眼前一劫。
哪知姬瑶玉更胜一筹,闻言竟是一副泫垂欲泣的模样,轻抹眼眶道:“也是,是小女子僭越了,应大剑客身兼顾剑声和司马承祯两家之长,剑法本就出神入化,如今又入了司天台,岂会再听我这小妖的话?说起来,小女子身属妖类,出入神都要受司天台监管,是小女子轻忽,怠慢了司天台的上仙。”说罢齐声盈盈拜道:“应上仙轻上座。”
应飞扬再演不下去,急道:“姐,你就别玩我了。”
姬瑶玉道:“怎么叫玩你呢?应上仙的架子不是挺大么,一句话都不交待,就三天不见人影,我寻你不得,想差些姐妹去司天台打探,却是连门都不让进,若不是今日司马真人丧礼,猜到你会出现,想找你也都不易!”说道最后,配上她那微红的眼眶,倒成了一副闺怨模样。
应飞扬脸的红快滴出血了,道:“姐,你这口吻,怎么听着怪怪的,你就是寻我师兄,顺便捎带上寻的我吧。”
姬瑶玉看将他收拾的差不多了,暂时收起无上神通,做回座上威仪道:“你也知道,那你说,你那师兄死哪里去了!”
应飞扬道:“我哪知晓,他说着闭关,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哼,又是闭关,我红阁姑娘之死还没交待,公孙大娘方才来逼催我你也看到了,他倒好,这当口给我逃了个无影无踪!应飞扬,他在你眼皮子底下溜走,你就要在把他给我揪回来。”
“姐,你别看我喊他师兄,但我跟他真不熟,哪知晓他去了哪?这样,你若找到他,我替你捅他两剑报复他总行了吧!”应飞扬狠狠道。
姬瑶玉白了他一眼,道:“你倒是有点良心,坐下先吃点糕点吧。”应飞扬仍是踌躇,姬瑶玉冷笑道:“怎么,怕有毒不成?”
“瑶玉姐赏得东西,就是有毒我也吃。”应飞扬借机卖乖,抓起一块莲糕往嘴里塞,滋味倒也不坏。
姬瑶玉道:“这嘴儿倒是甜,也不枉姐疼你,给你糕点里加些补药。”
应飞扬动作一滞,颤声道:“姐,你加了什么啊?”
“自然是给你们男人补身子的药了,你现在有没有觉得身子发烫?慕紫轩那死人不拿我当回事,便别怪我找别人,你不是想帮我报复他吗?现在我们一起报复他,你说好是不好?”姬瑶玉眼波流转,一股甜腻香风从口中呼出,直扫向应飞扬耳根子。应飞扬哪经过这阵仗,只觉后颈一阵麻痒,沿着脊椎骨四下游走,身上竟真涌起一股热流,一张俊脸已是通红,却仍强梗着脖子,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姐,别胡闹了,平白便宜了他。”正当应飞扬窘迫之际,姬瑶月推门,脸上红扑扑的道。
姬瑶玉早已预料到似的,嘴角轻勾道:“小妮子,让你偷听,一跟你抢男人就藏不住了吧?”
“你!说什么呢?不管你了,随你闹去吧!”姬瑶月狠狠跺跺脚,逃也似的走了。
姬瑶玉一阵欢笑,随后拍拍应飞扬脑袋,道:“放心吧,只是普通的毒药而已,十五天后发作,未必能要得你的命,不过折腾你一下还是足够的。”
“姐,你到底哪句是真话?”应飞扬都快哭出来了。
“你现在什么心情?失望,高兴,还是害怕?”姬瑶玉掩唇轻笑,道:“放心吧,我给你支个招,去寻策天机那老骗子,他虽十卦九不灵,但每日也总有一卦精准,十五天的时间,总能蒙对一次吧,时间紧迫,你可抓紧啊。”
眼前女子变化万端,前些日子还亲如长姐,今日又化出引诱人心的恶魔模样,“策天机,他前日说我最近有桃花劫,不会真让他说中了吧,不过,为什么是我替我那倒霉师兄挡灾。”应飞扬心中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