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被我打发了回去,我给米靖发短信说我今天晚上不回家了,然后我关掉了手机。我可以想象米靖暴怒的模样,他肯定以为我在跟他发脾气。
没关系,我做完这件事之后,米靖就再也不会因为外婆而跟我生气了,因为过了今晚,外婆就再也不是我们之间的问题、
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护士说的没错,外婆现在只是在勉强活着,而且活着也是受罪,不仅自己难受还要拖累别人。
夜深人静,我伸手抓住外婆嘴巴上的氧气罩,却又狠不下心将它拿掉。手止不住的在抖,片刻之后我又把胳膊缩了回来。
我心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不停的吵,一个说,外婆还没死,你这样做就是谋杀,另一个说,让她死吧,对现在的她来说,死也是解脱。可是另一个又说,林姗姗,她可是跟你相依为命二十年的外婆,是你最后的亲人了。
我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模糊了眼眶,我之前不是已经想好了么,只要把氧气罩拿掉,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为什么我就做不到呢?
我开始回想从小到大外婆是怎么打我骂我,我与米靖在一起之后,她又是怎样想法设法从米靖手里弄钱,如何一次又一次将我的尊严践踏在脚下。
我越想越觉得生气,如果在童话故事里,外婆肯定是个恶毒的巫婆,她是坏人,她该受报应!
我紧紧咬着嘴唇,一把将外婆的氧气罩拿开,外婆的嗓子里立刻发出“嗬嗬”的怪响,我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转过身去不看她。
“你不该嫁啊。”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外婆那天轻声的言语,猛地睁开眼睛,立刻将氧气罩重新罩在外婆脸上。
外婆已经平静了下来,一动不动,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颤抖着手摸了一下她的脖子。微弱的脉动从指尖传来,我长长呼了口气,脚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我还是下不了手,我为什么这么软弱,这么没用,只要狠狠心,外婆说不定连两分钟都撑不过啊。
我的眼泪不停的流,我恨自己这样犹豫不决。
外婆的手指动了动,她好像醒了,我抹了把脸站起来看她。她的眼珠在慢慢的转着,只是眼皮还没张开。
“外婆?”我俯身在她耳边轻轻叫她。
外婆终于睁开了眼睛,只是好像很费劲,她将目光投向我,然后艰难的抬起手,指了指氧气罩。
我的心脏触电般收缩,连呼吸都忘记了,外婆知道我刚才做了什么了吧?她在警告我对不对?
“姗姗。”被氧气罩隔着,外婆的声音模糊不清,“你想,让我死吧。”
我下意识的瞪大了眼睛,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外婆。是的,一直以来我都想让她死,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我居然还无法把握。
“你恨我,她也恨我。”外婆说着,从眼角渗出两滴浑浊的泪水,“我也恨我。”
我听不大懂外婆在说什么,只是愣愣的看着她。外婆说了两句话之后,好像累极了,但是她的眼睛依然睁着,目光却没了焦距。
“男人呐,你们都跟错人了。”外婆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很努力才能听清她说的话,“女人是藤,总要找一棵大树傍身,你们却选错了。”
“外婆,你在说谁?”我在外婆耳边问,她一直说的是你们,可这里除了我之外,还有谁呢?
“霞霞,我要来陪你了。”外婆好像笑了一下。我浑身一颤,外婆说的是我妈,我妈叫林晓霞。她不是生下我之后就走了么,外婆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妈不是抛弃了我,而是死了?
“外婆,你在说我和我妈是吗,外婆,我妈不是不要我了吗,她死了?”我一下子抓紧了外婆干枯的手。
“霞霞,是妈不好。”外婆说完,缓缓闭上了眼睛。我推她,摇她,她都没有反应。
“外婆?外婆?”我不相信她死了,她不会这样死的!
我冲出病房,跑到护士值班室,拽着护士就往病房走,护士也知道我外婆情况一直不太好,什么都没说,快步与我一同进了病房。
护士检查了一下呼吸设备,然后让我去找值班医生,我用最快的速度将医生找来,他摸了摸外婆的脉搏,又扒开外婆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照。
“准备后事吧。”医生面无表情的对我说,“节哀。”
我的眼泪喷涌而出,她死了,她真的死了?是我杀了她吗?还是我诅咒死了她?
“别太难过,她之前都那样了,看她走的也算安详。”护士给我递了张纸巾,我接过来擦了擦脸,发现护士还盯着我看,她的眼神别有深意。
医生和护士都出去了,走之前给我说,外婆人已经走了,就不能放在病房了,要么我们领回去,要么就进太平间。我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默默的坐在了外婆的病床前面。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我站起来,从病房的床头柜里取出外婆的东西,给她擦了脸,梳了头。外婆已经死了,但是对着一具尸体,我居然一点儿都不感到害怕。我把外婆的手展平,放在身体两侧,然后静静的看着她。
这个到死之前一直被我恨着的女人,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如今也彻底的离开了我。如果今天晚上我没留下,我想她或许还能再多活几天,哪怕苟延残喘。
我始终觉得是我杀死我外婆,我心里有难以释怀的愧疚和悔恨,直到后来我因为米靖自杀被抢救回来,我才明白,杀死外婆的是她自己,医生说的没错,她的心死了,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所以她的身体才会衰败的那么快,如同冬季枝头遗留的枯叶,经不住一丝风吹。
我在第二天清晨打开手机给米靖打电话,米靖没有接,他挂了,他在生我的气。我就继续打,他一直挂我一直打,打到他接起电话冲我吼,“你有病啊!是就赶紧治!”
“外婆死了。”我轻声对米靖说。
“什么?”米靖立刻愣了,“死了?”
“嗯,死了,昨天夜里死了。”我的语气很平静。
“总算死了。”米靖呼了口气,“你等我会儿啊,我给姐夫说一声,马上过去。”
米靖说完挂了电话,我看着病床上被白布蒙住脸的外婆,眼睛酸胀却流不出泪来。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米靖来了,他第一次这么利索的联系好了人,外婆的遗体直接被搬上了火化场的车,然后我们坐另一辆车到了火化场。
遗体并不是到了火化场就能火化的,还需要办些手续,而且居然还得排队等。外婆的遗体被留在了火化场,米靖带着我回了家。
“你别难过了。”米靖看出我心情低落,安慰了我一句,“你外婆活到这个岁数,也不算夭折吧,这是喜丧。”
喜丧?喜从何来?
“哎呦,她那种人死了就死了,你为她伤心个什么劲儿啊,还嫌没遭够她的罪呢。”米靖皱着眉头看我,“一夜没睡累了吧,赶紧睡会儿去,睡醒了就什么都好了。”
我愣愣的看着米靖,如果什么都能睡醒之后就变好,那这个世界上还哪儿来那么多痛苦和无奈呢?
“乖,洗个澡睡去,啊。”米靖摸摸的我头,“还是你肚子饿了想吃东西?我给你买点儿去?”
我摇了摇头,拖着脚步进了卧室。我在换衣服,就听到米靖在外面喊“别忘了先洗澡”,是呢,我才从医院回来,带着一身的病菌,还有满身的晦气,是该好好洗个澡的。
拿着准备换的内衣裤,我进了浴室,我特意将水温调的高了些,热的有些发烫的水淋在我身上,我的皮肤被烫发红,可我却又忍不住想起外婆苍白的脸颊和干枯的手。
脸上全是水,分不清有没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