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阳城是个常驻人口不到五万的小城,因距离商水国和澜沧国不算远,是出北齐西境去往商水国和澜沧国的必经之路,算是交通要道,所以经济相较而言也还算得繁华。
这里数百年前本是蛮夷聚集之地,后来也逐渐成为罪犯流放之所。几十年前,原本百里仁越家族获罪后便是要被发配此处服苦役,只不过百里老夫人关系硬,一家人中途逃到了庄国。
可见几十年前这里也还是一片条件艰辛的不毛之地,短短几十年过去,发展成了如今的规模和经济水平,当地官员还是颇有能力的。
治理此地的官员自然也是犯了事被贬了官的,是为“左迁”。但左迁的官员们未必都无才无德毫无能力,有的只是因为与朝中当权者政见不和,激怒了对方,在政治斗争中牺牲才被贬谪外放。
业阳城县令何忠英就是如此,他执政能力出色,此城能改头换面多亏了他主导的种种变革。原本他是个从五品的京官,又在翰林院挂职侍讲,文采出众才华横溢,颇得君王赏识,同僚都道他前途无量,只要不出差错,必定是青云直上官运亨通。
偏偏他就是在大的立场上跟权倾朝野的当朝宰相向左。
北齐在中州其实也不算弱国,比庄国之流不知强了多少倍。但它的地理位置比较尴尬,战略位置重要,欲从中州突出,拓开通向雷州夷州的大道,必须通过北齐。而北齐相邻的两国都是中州地界上巨无霸的存在,都是有西扩愿望和野心的。两个强国环伺在侧,虎视眈眈,北齐为了自身的安全,必须做出抉择,只能投靠商水国或澜沧国中的一方,与其中一方结盟抵抗另一方。
庄国尚且可以在大国林立的境况下右右逢源保持中立,北齐为何就不可以呢?
原因无他,因为北齐比庄国强大,战略地位也更重要。庄国虽富庶,但它就在那里,跑不了,无论哪国称霸,庄国都不会构成太大的威胁,顶多就算是先让庄国国君做嫁衣多打理几年,反正最后该落到手头还是逃不掉。
北齐就不同了,它的态度对商水国和澜沧国太重要了,一旦它选定了与两国中其他一国结盟,另一国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更甚者出兵讨伐。
历代以来,北齐一向是与接壤更多的商水国结盟共守的,收两国相挟,澜沧国一直不得向西向南扩张,被拘于一隅,处于不利之势。
到了北齐这一代国君上位,澜沧国国力日盛,空前强大,跟商水国的结盟已不能给其安全感。所以他抛却了祖辈的联商水制澜沧的策略,撕毁盟约,政治军事上完全倒向了澜沧国。
与澜沧国签订盟约前,何忠英拼死力谏,大呼:与澜沧结盟乃与虎谋皮,鼠目寸光之举,终有一日被老虎反咬一口,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中州诸国理应联合抗击澜沧国,不能等他各个击破,不然将是无力回天的局面。一旦与澜沧国结盟合力抗商水国,败局不远矣!
这简直是在诅咒亡国,君王震怒,朝臣痛斥。在宰相的提议下,痛打了三十板子,将他家人尽数打回原籍,将他孤身一人发落到了业阳县当县令。
这一呆,就是二十余载。当年意气风发的热血青年,如今也成了鬓染霜色的中年老儒。虽没了青年期的热血沸腾,为人处事还是成熟老练了许多。
回京似已无望,他现在也无心庙堂,世事的发展变幻并非一层不变,他原先预想澜沧国五十年内必然会跟商水国动武,如今看,这日子是大大提前了。虽然他的猜测不全对,但大方向没错,似乎一切都正朝着他当初设想过的轨迹一去不复返,局势已定,无力挽回。前不久跟商水国一战,全歼借道调兵的商水国先遣部队,两国已是彻底撕破了脸,战争一触即发。
北齐偷袭商水国,部署甚是周详隐秘,那次行动是在澜沧国的推波助澜下完成的,情报就是澜沧国提供的,路线策划也是澜沧国操纵。北齐只是负责实施执行,手脚也做的干净,朝中许多大臣尚且不知,平民百姓就更不知晓,那何忠英是如何知道的?
无他,只是因为北齐那支设伏的军队是从业阳城过境的,都做商旅伪装打扮,人数在五百人左右,分批过境的。不久就传来了商水国一支军队全军覆没的消息,何忠英何等聪明,立即就明白了其中关节。
商水国吃了个大亏,事发地又擦着北齐的边,怎可能会不疑心是北齐暗地搞鬼?哪怕商水国真的有越境借道出兵理亏在先的行为,如今也变成了北齐的不是,偷袭加大屠杀,道义上是讲不过去的。
他管不了那么多,现在能保得眼前这一亩三分地的安全繁荣就不错了。这样的太平日子,也不知还能持续多久。
眼看着业阳城蒸蒸日上,高楼平地起,商旅逐渐增多,街道兜售之物日渐丰富,何忠英还未及开怀松口气,便听衙役来报,有人在府衙外击鼓鸣冤。
升堂一问,跪在堂下的平头百姓朱阿七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控诉自己不过是去庄国采购了一趟物品,回来老婆就跟人跑了。
府衙外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听了朱阿七的申诉俱是哈哈大笑。
其时九幽派一行刚到业阳城,在客栈安置下来,司凤跟乔云出来闲逛,看到这里人多,便也凑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听到旁边人哄堂大笑,司凤也颇觉好笑,暗道这申诉的苦主真是不计较面子,豁得出去,也不怕家丑外扬。
就听有人起哄道:“恁个没出息的,自己婆娘跑了,也好意思也报官?诚然何老爷英明天纵,断案如神,你这点鸡毛蒜皮之事也好拿出来耽误青天大老爷时间嘛?”
旁边人附和道:“就是就是!有这空功夫,何大人可以多断几件有意义的案子了。”
又有人道:“咱们这儿在何大人治理下是太平惯了的,平时都没甚报官的,哪有那么多有意义的大事?姓朱的小子这事虽难登大雅之堂,倒也有意思啊,贴近咱们的生活。”
“就是就是。难得有人报官,你们还挑来挑去,好好看审案子不行吗?怎么说这案子也比李家庄走丢了一头牛,马家湾橘林少了二十个橘子之类的案子有意思吧?”
“对对,何大人自有公断,咱们就不要瞎说了,看着就是。”
“说的没错,就该这样。”
司凤乔云听的有点想笑,这都什么鸡零狗碎的破事啊,简直有点同情审案子的何大人了,就没有大案要案,全是一地鸡毛。听围观群众的意思,连这样鸡毛蒜皮的案子都少,从侧面也反映出了此地治安颇好,民风淳朴。
何忠英在堂上一拍惊堂木,神色间自带威严,唧唧咋咋的围观群众顿时安静了。
“你刚刚说的这些都只是结果,你妻子与人私通离家出走,还带走了家中财物。本官想知道的是原因。”
朱阿七伏地瑟瑟道:“小的怎知原因?若是知晓,尚可做些防备。事出突然,小的不过是花了一月走货,回来一切都天翻地覆,所以小的也是懵了,根本想不到王氏会做出这等不要脸之事。”
何忠英问道:“你先前就没有留意到丝毫蛛丝马迹吗?私通他人,绝非一日之功,若真如你所说,之前总该有些迹象才是。”
朱阿七有点激动地直起腰来,仰头道:“正是因为先前毫无征兆,小的才措手不及。我若早知道,必然会防备着她,何至于如今家徒四壁人财两空?”
何忠英又问道:“那你可有去她娘家找过?或者,你知不知道她平时跟哪些人走得近?但凡可能收留她的人家,你可心中有数?”
朱阿七道:“找过。她娘家那个村寨十室九空,除了老得不能走的,都不见了。”
闻言,何忠英不禁色变:“当真?是哪个村?怎不见有人报官?”
朱阿七道:“便是在县城以西八十里的乌云寨。”
县城以西八十里,快到边界了,该不会是商水国那头开始搞报复动作了吧?村子十室九空,那可不就是被洗劫了么。
若真是如此,定然不是官军所为,商水国的官军不至于那么不堪。不是官军,那肯定就是流寇,除此之外,何忠英想不出第二个可能性。毕竟,在他治下,业阳城百姓安居乐业,没人会为了那点民脂民膏触犯刑律。
他相信,此地的老百姓见识有限,不可能未卜先知局势已然恶化,提前屯聚搜刮物资。所以这事肯定也不是单个的村民的手笔。
业阳城是他一生的心血,就算有一天真的大军压境,他也会跟城池共存亡。他绝不允许有人做损害此城之事,一旦发现意图搞破坏者,必不轻饶。
何忠英又审问了一阵,重点落到了乌云寨。朱阿七表示他刚回来没多久,去乌云寨也是为了找人,对村寨的事没打听多少,所知有限。让县令大人亲自走访,查探实情原委。又一再重申自己的倒霉,请青天大老爷一定要给他做主,替他伸张正义,寻回财物。
退堂后人们也一哄而散。
今天没审出个头绪,过几天大概还得再过堂开审。最起码,被告的王氏还是得到场吧?到时候还有得热闹看。众人散去时都颇是兴高采烈,对下次开审无比期待。
司凤这还是头一回在九州的现实中看到原先在电视里看到的断案开审情节,也颇有兴致,虽然这个案件比较无聊,但好歹也是她头一回看到真正的审案子嘛。她还是很感兴趣的,想看看真正的审案子流程是不是跟电视剧里呈现的一样。
预感到接下来几天不会无聊,司凤很开心。有热闹凑,哪能少了她呢。
她打算到时候还扯上乔云和二师兄,顺便撮合撮合他们,看热闹和当红娘都不耽误,两全其美,妙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