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萧珺予所处位置距离大梁城要比信王近得多,结果受病体拖累,不能急行赶路,他反倒整整落后了七八日才到大梁城外。
随行的高彬长了个心眼,他提议先探听清楚京城讯息,再见机行事。因而两人没直接进城,而是在城郊住了下来。由于先入宫的是信王,萧珺予也疑心宫里会被他做手脚,不敢贸然进入。
待他安插在宫里的眼线传递了消息出来,更加坚定了他不能进宫的念头。因为传回的消息是,信王党羽操弄,国君要废储立新,没准已经矫诏另立,国君即将大行,怕是无力回天。
很快,萧珺予就扯起了“清君侧诛谋逆”的大旗,起兵回返大梁城。
后来萧珺予才知道,自己中了计,国君虽病,却还没到病入膏肓任人摆布的地步。所谓宫里的眼线,早被信王收买,传递的都是假消息,就是为了让他相信国君已经另立储君,将他引上谋逆反叛的不归路。他这下成了真正的谋逆篡位。
起兵不久,太子反叛的消息就传到了大梁城,国君被气得一病不起,不就就中风,连话都说不出了。临死之前,他将君位传给了信王。
新君登基,不再称王,而是称帝了。除却论功行赏,第一件事就是讨伐谋逆,清算逆党,东宫诸人并陈尚书及太子一干党羽全下了大狱。
统一大业尚未完成,帝国陷入了内战的漩涡。
萧珺予占据了原属商水国的西境五城,中军大营就设在从未被强行攻破铜墙铁壁固若金汤的尧陵城。
这日萧珺予正披着披风站在地图前分析军情,他的处境很不利,进退维谷,西边有新君调集的讨逆大军,东边有占灭商水国头功并奉命押送俘虏返京的二十万南线大军。这支军队应该也已经接到了讨伐叛逆的旨意,所以他很快便要面临两面夹击的危险处境,得赶紧想出对策。
他咳嗽了数声,坐回案几前,喝了一大口水,压制住咳嗽。目光不经意间瞥到案上那封血书,白绫上只有一个遒劲有力的“弃”字,为了这,险些断送了自己一条命。
看到那字,他的心剧烈翻涌起来,靠近心口那处伤势仿佛又要裂开,他不得不伸手死死按住那里。他想这一定是上天在惩罚他,如果他当初没有放弃周怀敏,周怀敏还在他身边,他肯定落不到这步田地。
一步错,步步错。
他后悔了,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他回忆起了许多过往,沉浸在其中,暂时忘却了现实的苦恼。
正在他放飞思绪时,裴世约跟高彬进来了,两人似在争执什么,一直到中军大帐还不争出个子丑寅卯来。
“怎么了?”萧珺予压下喉咙里往上涌的咳嗽,低低地问道。
裴世约是个心直口快的直肠子,也不顾高彬使眼色,脸色颇为古怪,似乎很高兴,又似乎很尴尬,他道:“殿下,您可知,伪王近日大行封赏,都封赏了哪些人?”
萧珺予沉声道:“这本王如何能知,你若知晓,不妨说来听听。”
裴世约道:“没想到严铭这个奸贼被拜为了宰相,还有个人您一定感兴趣。”他卖了个关子,没直接说。
萧珺予骤然蹙眉:“严铭拜相了??”他胸中血气翻涌得厉害,这么说,严铭一直是……
裴世约点头,语气透着压抑不住的喜悦:“除他之外,还拜了武悦安为护国大将军武安侯。武悦安,您知道是……谁吧……她果然没死!我就知道!”他还算留个心,另一个封号没报出来:征逆招讨大将军……他们是逆,被征讨的对象。
“住嘴!”高彬喝道,急忙扑上前扶住萧珺予,“殿下,你怎么了,怎么了殿下,怎地突然吐血了?”
彼时司凤正在打坐,胸口蓦地传来剧恸,嘴里布满了腥咸味,萧珺予这剧烈的动静也透过连结的神识一丝不漏传递给了她。迫使她中断了凝气打坐。
捋了捋思绪,她很快便弄清了来龙去脉,不禁拍手称快,萧珺予这个渣男真是活该,心里还暗爽不已。
现在还有没有继续留意萧珺予的必要?似乎早就没必要了,她不关注他很久了。要不是今天他动静太大,惊动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她,她都记不起还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算了,反正也不费事,还是留一丝神识盯着他吧,看看他结局如何。且看他跟周怀敏,不,武悦安之间的恩怨纠葛如何了结,应该不久就会见分晓了。
司凤现在都已经淡定了,此番从五识通灵幡毋司罗盘有动静以来,已是好几年过去了,周怀敏,不对,是武悦安到现在还未能手刃仇敌,真是够沉得住气的。收集个精魄也是不容易,错过梦境里那一回,又得等好几年,也是醉了,司凤就从来没想过会花这么多时间。要集齐精魄,真不知要猴年马月。
打那一次在狱中梦到过难以回首的往事,之后她便没做过与那相关的梦,司凤到现在也没搞清她的仇家到底是谁。
她现在押着商水国王族宗亲以及百官及其家属,但一路上没见她特意针对过谁,对这些落魄王公贵族还算礼遇,没有粗暴待之,是不是她的仇敌并不在列?
新君已经昭告天下,还了“周怀缅”一个公道,为武悦安以此为名的那段人生平反昭雪,并封了她为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国公,待她凯旋回京便举行册封典礼。讽刺的是,澜沧国给她封的官爵,还是定国公。简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商水国亡国之君与众臣脸上。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武悦安已经成功复仇,因为她将商水国都灭了,连国君都成了阶下囚。他为自己当初听信谗言不辨是非错杀忠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此时的他,肯定悔的肠子都青了,今日之苦果,都是昔日种下的恶因。
因为武悦安受命剿灭叛乱,押送俘虏的任务自然就交给了其他人。
很快大军就兵临尧陵城下,尧陵城因为地处西晃山脉尽头,相较其他西境四座城池地势平坦开阔得多,光城门外的空旷地就足以容纳十数万人。选择在这里进行大对决再适合不过了。
这次平叛,她只带了五万人,但这五万人马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其中就有她的嫡系玄甲军。
武悦安吩咐离城二十里安营扎寨,并不急着攻城,而是命人在城外山野间猎了不少活物。再将成百上千只活蹦乱跳的野鸡野兔驱赶至前往尧陵城必经之路,结果引爆了大片**。
经过这些年的较量,章淮的战术战法澜沧国也已习得了精髓,甚至连设置**都学会了。武悦安作为章淮的老对手,自然也知道这些套路,多长了个心。
武悦安多年行伍生涯,攻城无数,经验值早已满点。在她眼里,尧陵城除了城池坚固一点,跟别的城也没什么区别。
排除掉地下的埋伏,大军驻扎地立即前推了十数里,抬首便能看到尧陵城高高的城墙。
武悦安在城外检阅了自己的部队,那气势无与伦比,声威震天,响彻宇内。听得城内守军心惊胆战,尤其是大家都知道这位征逆招讨大将军便是原先的骠骑大将军周怀缅,那是女战神啊,也曾是他们的统帅,除了在章淮那里吃过亏,无往不利!商水国灭国,她是头功!要不是因为她诈死,关键时刻率军奔赴南疆救援,信王早死了,根本不会有后头这些事!
还未开战,军心便已有些动摇了。萧珺予此时身上还没彻底好利索,听到卫兵来报武悦安在城下阅兵,强撑着身子站到城楼高处,扶着雉堞俯瞰着那黑压压的大军,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他在找人,很快,他的目光就在万人中精准地锁定了她,这有点像她第一次在他心里落下烙印的情形,也是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远远地看见了她。只是她已不再是那个银铠白袍面容俊俏的少年将军,而是黑甲黑袍眉宇刚毅的成熟统帅,正为三军儿郎们做战前动员。
她看着那么自信干练,那么精力充沛,那么英姿勃发。甚至她手里拿的,也不是当初救他于千钧一发之际的弓箭,但见她立马扬鞭,回眸直指,他有种错觉,她的目光越过高深城墙看到了自己,那马鞭似乎就抵在他鼻尖上。
他听到她一如既往的沙哑嗓音喊道:“三军儿郎,可知吾辈此行为何来?”
回应她的是山呼海啸般的“讨伐逆贼”之声,群情激动。
“圣上已颁旨,逆贼萧珺予无君无父,不事孝悌,通敌卖国,结党谋逆,聚众反叛,罪无可赦!有生擒其人者,赏千金、连升五级、封万户侯!”
而后又是排山倒海的“讨伐逆贼”之声。
萧珺予手扶着城墙,一个趔趄险些没站住。跟随在侧的裴世约见状,立即伸手也扶了他一把。
武悦安并没有马上攻城,阅兵完毕便吩咐嗓门大的士兵喊话招降对面的兵卒。萧珺予的回应是一轮火炮攻势,只可惜隔的远了点,武悦安大军没在射程内。
正式攻城后,武悦安的打法很粗暴,先是第一轮远程攻击,投石机投掷会爆炸的火雷子,第二轮火炮齐射,第三轮床弩齐射。基本上三轮下来,城头已经没什么人了。
萧珺予却没有俯首认输的打算,依然负隅顽抗。
武悦安火力充足,一连强攻了七八日不停歇,再坚固的城墙也要挺不住。
这日半夜,萧珺予派去诈降的裴世约动手了,武悦安念旧情没怎么起疑,熟料便被偷袭了。趁着混乱,萧珺予亲率了一支精锐骑兵突出重围向西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