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焱道:“此地不是说话处,换个地方再说。”说罢便化作一道银色剑光向东行去。
小辈们也紧随其后,不多时众人落在一处空旷地。
此时月已西沉,天上缀着几点星子,远处不时传来几声鸦啼,更显得这荒郊野岭寂静如死。
钟鸣春再度问道:“师父,阿云姊姊呢?”也许是太过关心,又或是因为紧张过度,他声线有点发颤,难得说的又快又顺,口痴的毛病暂时恢复如常。
沈焱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道:“她决定留下来照顾晏无道,所以先不回来了。”
萧意粲嘴角几不可查地动了动,轻声问道:“他怎么了?生病了,还是受了伤?”
沈焱道:“不值一提的皮肉伤,看起来倒不像是被别人伤的。”
说着他眼风有意无意扫过司凤身上,司凤刚好抬起眼帘瞟向沈焱,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沈焱很快撇开了了目光,刚刚那一眼仿佛清风拂月轻飘飘掠了过去,司凤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这感觉有点飘忽难以捉摸,她有点不明所以。
萧意粲嘿然一笑,朦胧夜色中这抹笑意愈发显得暧昧。
司凤本来没理解沈焱话里的意思,一看二师兄这个贱兮兮的笑就知道了。晏无道装病套路乔云呢,这小子挺厉害的嘛,还知道装病博同情,乔云怕是要栽在他手里。
她这人后知后觉又忘性大,现在早就忘了裴世约也曾对她用过这一招,可惜她到现在都已经对这事没印象了。要是裴世约知道司凤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的心意,根本闹不清他的伤为什么一直反复根治不了的原因,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钟鸣春一脸悻悻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很惆怅的模样。他抿着嘴唇,将想要问的话又生生押回了肚里。萧意粲拍拍他肩膀,轻飘飘道:“别担心,她出不了事。”
钟鸣春一言不发,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沈焱此时也发现了三徒弟情绪不大对头,之前他只忙着自己的事,纠结自己对小徒弟的妄念凡心,对弟子们心理状态没太关注。直到此刻,他才倏然意识到钟鸣春对乔云的感情早已超出了幼弟对长姐的依恋依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份相互扶持的情谊暗暗转变成了男女之情。
可是,现在疏导开解怕是也来不及了。
乔云同意留下来照顾晏无道,这是个很明白的信号,若是她对晏无道无意,自然会跟沈焱回来。她既然没回来,便说明她对晏无道也是有意的。郎有情妾有意,男才女貌一对璧人,天造地设。
反观钟鸣春,一直少言寡语,感情内敛从不外露,存在感极低,连他这个做师父的都才发现他的情愫,不知乔云有无感觉到?
不管钟鸣春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在乔云心里,对钟鸣春的定位应该是比较清晰的:她一直把他当做弟弟一样对待,那是亲情的关爱,而不是爱情。
就算没有晏无道,也会出现晏有道,晏一道、晏二道……各种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勇敢地追求她,最后赢得她的芳心。沉默寡言如钟鸣春,机会并不大,他大概一辈子都只能在她心里做个乖巧懂事的小弟,练功之余帮她打打下手。她会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他,疼爱他,仅此而已,无关爱情。
看来,将感情深埋心底真的不行啊,对方都没法子知道,有机会也抓不住,最终让给了别人。等发现失去,再追悔就来不及了,沈焱由人及己地想。没有行动做支撑的单恋暗恋之类的,往往都是没结果的,痛苦与快乐都是自己单方面承担,对方无从知晓,意义何在?难道就是为了看着别人走进自己爱的女人的内心深处吗?太操蛋了,不行不行,他设身处地一想,只觉得完全不能接受。
不对啊,这会儿不应该想他自己,而应该想想如何宽慰三徒弟,让他不要沉溺在失去所爱的痛苦中。可又不好开口,毕竟三徒弟自己可从来没表露过什么,劝都不好找切入点。贸然开口倒有可能伤了徒弟的自尊心。沉默的人不代表他的内心便如沙漠一样荒凉,恰恰相反,很多话少的人感情更丰富更澎湃,也更敏感,他们只是不善表达而已。七情六欲并不比寻常人少,甚至因为平常没有其他途径疏解,只能在心中酝酿得更为浓烈,更为激烈。
偏偏感情这种事,还需自己想开,别人说的都不算数,只有自己的心放下了,才能归于平静。
沈焱看着自己这个老实木讷的徒弟,只觉得很心疼他,仿佛从他身上也看到了一点自己的影子,不禁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意。同时他也暗下决心,尝试了这么久想放下司凤,将她放到正常弟子的位置,可是挣扎了这么久都没成功,何苦再跟自己较劲呢?还不如听从自己的心呢。
自从遇到情这一字,他都觉得丧失了自我,更丢了往日的潇洒不羁,其实他很讨厌这么别扭的自己,也并不觉得快乐。师父当年让他自荐道号,他毫不犹豫就定了“自在”这二字,这才是他的真性情。这些年他都不敢真正面对自己的内心,时常逃避,真是对不住“自在”二字。
师父当初许他自在二字做道号,对他自号“自在散人”也无反对之词,显见师父当真是了解他的。
散人,便是无门无派无拘无束之人,他这个有宗门自号散人照理自然是不合适的。但从心性上讲,与他颇为相符。想必师父也是了解这一点,才没反对的吧。师父的意思,是要他听从自己的心意,随心而动。
既是这样,实在没必要继续逃避,继续痛苦挣扎。他是司凤的师父又如何?只要司凤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他为何不能爱她?世俗的眼光与他何干?只要司凤愿意接受他的感情,师徒相爱相守又有何不可?沈焱忽然就豁然开朗了,大有如释重负之感,他自己心里这关过了。
他可不想像曾望舒了悟时,伊人痴心已改,也不想像三徒弟一样,对方完全无法知道自己的心意,情愫还在萌芽时便被暴风骤雨摧毁,只能继续藏在悬崖峭壁间石缝中不见天日。他必须做出改变,寻找个恰当的时机,让司凤知道他对她的心意。
不管她接不接受,总好过一直深埋在内心最隐秘之处,不见天光,任其日渐繁盛压在心头喘不过气。他后来觉得那句“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特别契合他的情况和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状态。
沈焱望向远方的眼神有点飘,看着有点迷离高深的味道。司凤顺着他目光看去,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有点发毛:“师父,万魔宗的邪修追来了么?”
“没有。”沈焱回过神来,朝司凤微微一笑。
司凤被他搞得莫名其妙,那璨若星辉的微笑看得她一滞,她觉得沈焱今天说不出的古怪,怕是撞邪了。
“今晚要在这儿过夜?”司凤扯开了话题,她虽然也注意到了钟鸣春低落的情绪,因为不知道怎么开解他,所以干脆不提这茬。只能寄希望转移三师兄的注意力,如此过段时间,他总会放下的,时间是最好的伤药。听说暗恋最是令人难忘,也是最纯粹的,不过,像她三师兄这样还没开始恋爱就失恋的,该怎么算?
“对。”沈焱说着抬手一拂,不远处的草丛便被挪走了,他挥袖一抛金屋便稳稳当当落地轰地拔地而起。
一行人鱼贯而入,江洳涣将徐二公子定在自己房间,设了隔音障,随后就来到前厅。司凤等人也洗漱完毕陆续进来,就等沈焱一个。他沐浴去了,少说还得一时片刻。
萧意粲打了个哈欠,掩着唇道:“知道师父有什么事吗?都这么晚了,不能等明天再议么?”
谢邈不冷不热睨了他一眼,道:“还用说么,定是要紧的事。”
司凤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用脚尖理着大宝脖颈处的毛:“不好意思啊几位师兄,其实是我有事要告诉大家。我怕睡一晚上我就忘了,所以才……”你们不会想打我吧? 大宝被她挠得很舒服,发出哼唧哼唧的声音。
萧意粲打起精神问道:“是什么事?看来很重要?”
司凤搓着手,低声道:“也许你们也想到了的,并不是什么难想到的事。我只是有些事想不清,所以才打算向师父请教的,谁想师父让咱们一起议一议。”
萧意粲道:“这么说,小师妹你已经跟跟师父说了?那不用等师父了吧,咱们现在就商议讨论呗。”
司凤道:“没有呢。还没来得及跟师父说的。”
萧意粲发牢骚道:“哎呀,既然要议事,师父还洗什么澡啊,直接用清秽诀解决一下不就好了?耽误咱们时间……”
话还没说完,他就接到门口飞来的两记眼刀,正是沈焱回来了。萧意粲被他剜得浑身不自在,舌头顿时缩了一截,他吐吐舌头,闭上了嘴。
沈焱从司凤身前经过时,她闻到了一阵若有若无沁人心脾的清香,十二分好闻,她忍不住贪婪地吸了吸鼻子。就这么会功夫,沈焱这个心机老男人已经沐浴熏香完毕,别人都是没滋没味的,就他一个香喷喷的,由不得司凤不多注意他。
其实他也有好久没拾掇自己了,沐浴熏香这类小习惯还是在九幽山时的每日必备,下山以来很多时候还不就是用清秽诀对付一下,没那个讲究的条件,也没那个心情,今天也是心血来潮。好在收效不错,司凤的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
今夜要探讨的不是别的,正是夜间司凤想到的徐行之常笑勾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