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沈焱的离开,屋内就只剩下暮雪渚一人,夜里无星无月,无端地有些肃杀。
暮雪渚睡意全无,也躺不住,索性翻身起床,踱到了屋外。
他漫无目的地瞎溜达,还好九幽峰完好无损,幸运逃过一劫。
白天的会上代掌门已经宣布,眼下门派最重要的两件事就是重建九幽山以及捉拿弑师叛徒回山问罪。
这两件事都让他心里发沉。
走着走着,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踱到了软禁常笑和江洳涣的地方。
来都来了,不如进去瞧瞧,他这么想着,脚已经不自觉往里头迈了。
常笑被关在西院,江洳涣在东院,虽相隔不远,但受禁制所限,他们并不知道对方就在附近,也无法暗通消息,这样也就避免了两人互相串词,为审讯增加难度。
暮雪渚没有直接进屋,而是在外头悄无声息地站着。
常笑应是已经睡了,房间里黑咕隆咚,一点声音也没有。
也许他还没睡着,暮雪渚并没听到入眠后有规律的呼吸声。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要还能安睡,那心理也是够强大的,睡不着才是正常反应。
正好,可以用读心术探一探他此刻的真实想法。
司凤捕捉到了暮雪渚这一心思,赶紧与他神识相连,这样她就能同时查知暮雪渚与常笑的想法。
此时的常笑正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盯着顶上的天花板,脑子里想的都是白天惊语峰主要发落他时暮雪渚的辩护声。虽然暮雪渚很快就妥协了,但他的第一个反应不是附和,而是疑惑和不赞同,这就足以让常笑兴奋到雀跃了。
他翻来覆去回味着暮雪渚说话前那似有深长意味的一瞥,那一个眼神让他被感满足。师父是这样地维护他!他忍不住一个人傻傻地笑出了声。
读心术一般都错不了,除非对方早有察觉,有心做伪,故意扰乱施术者判断。
暮雪渚来时便刻意敛去了通身气息,行止又无声息,且他修为远远超过常笑,此时的常笑无论如何是发现不了他的,更感应不到他的存在才是。
那也就意味着,常笑这时候脑子里真的没有忏悔啊如果洗脱嫌疑的考量,更没去想九幽山上发生的这一切。所思所想只跟暮雪渚有关。
这一发现令暮雪渚有点尴尬,本应心安才是,起码他没谋划什么狡辩脱罪之类的。但暮雪渚还是打心眼里感觉到一股怪异和荒诞,常笑这个心理状态,似乎有哪里不太对,他难道不该是想着如何应付审讯?居然满脑子都是想着他的言语态度。暮雪渚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他不喜欢这个发现。
司凤也觉得有些意外,在没有设防的情况下,常笑脑子里想的居然不是那些阴谋诡计,让她很不习惯。
难道说,之前那些判断真的是由于现实中的偏见导致的误判?此时的常笑真的还只是个单蠢无害暗恋师尊的毛头小子?司凤挺失望的,对常笑的表现失望,也对自己判断可能有误感到失望。
暮雪渚这会儿应该对常笑的不轨心思有所察觉了吧?他要是还像以前那样迟钝,毫无察觉,那他一定是个榆木疙瘩。
正寻思着,忽然听到常笑一骨碌坐了起来,往窗外张望,试探着小声道:“师父?是你吗?”
听到这突兀的一句,暮雪渚和司凤都被吓了一跳,心跳险些跳漏一拍。
“师父,是不是你在外面?”常笑又问了一句,音量比刚刚拔高了一点。
暮雪渚沉着脸一动不动站着,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确信自己的隐匿毫无破绽才略松口气。
过了一会,耳中传来常笑自嘲的低笑:“我真是魔怔了,师父怎么会到这鬼地方来?他应该已经歇下才是,再有两个时辰,他该起来练功了,现在应是睡得最沉的时候。”
暮雪渚心里的怪异感又腾地一下起来了,徒弟对他的作息了如指掌。其实何止作息啊,几乎他生活上的所有事情都被他摸得一清二楚。啊,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对这个徒弟依赖的这么多!暮雪渚骇然地想着,心里忽如山崩海啸一般动荡着。
他逃也似的迅速离开了那里,一种古怪的陌生的感受牢牢地攫住了他,这一晚上他都没睡着,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中不知缘由地惶惶不安。
鬼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他突然都有些害怕这个徒弟了,更害怕他已约略感受到的古怪情绪。现在已经够乱的了,他绝对不想自己思绪也被搅个一塌糊涂,无法做出正常判断。
他需要保持理智。
心不能乱,一旦心乱,修炼起来容易滋生心魔。尤其对他这样一心追求修为进阶,不想太多涉猎尘俗的修士来说,极其危险。
常笑的事,他暂时不想理睬,至于有没有破坏山门与魔道私通款曲,惊语峰主自有定论,他不想再插手。
也许,他也该去闭关一段时间,好好静一静心。
但是现在门派内诸事繁杂,又缺人手,他并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去闭关。接下来的日子,他还得协助惊语峰主整顿门派诸事,如善后郾城的乱局,将门派尚未被魔道摧毁的产业恢复起来,再有门派八峰峰主缺了好几位,还得甄选候补……
总之事情极多,况且八峰不同程度受损,得重修,也是个费脑子费力气的活。
这样忙碌也好,没时间也没精力去想些有的没的自寻烦恼。
过了十多天,江洳涣和常笑都被放了出来。
司凤不清楚是常笑怎样辩解的,也许,真不是他干的吧,谁知道呢。反正暮雪渚对他的态度已有了微妙的转变,不再事事交给他办。加上九幽峰弟子院是个有点特殊的所在,居住在此的只能是掌门亲传弟子,常笑住那里也不合规矩,所以师徒二人的居所是分开的。暮雪渚不主动召见他,常笑就如同侍奉父母一样晨昏定省,一天两趟雷打不动上九幽峰弟子院请安。
看得出来,常笑已经敏锐察觉暮雪渚的微妙变化,每日来见他时,总是显得很克制拘谨,生怕哪里惹了他不高兴,浑没了平时的轻松自在。谨小慎微的模样令人感叹,司凤还真没想过常笑曾经有这样的时候。恐怕他也只有对待暮雪渚时,才是如此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吧。简直是看到了沈焱的翻版。
大概这就是歌词里说的,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虽然不想承认,司凤看到他如此模样真觉得挺萌的,跟他重生后的样子有巨大的反差萌,他在暮雪渚面前真是软萌乖巧得小猫似的。而看到他被暮雪渚冷待,急得抓心挠肺,叫旁观的司凤直觉这一波虐得酸爽!她就喜欢看常笑吃瘪被虐出内伤的模样,不知这算不算恶趣味?
正是因为以前暮雪渚从未冷淡无视过他,他现在才更受不了,常笑的淡定只在最初几天里被勉强维持住,眼见暮雪渚态度没有松动的意思,他终于绷不住了。
某日一大清早过来请示早课时,常笑神色如常,语气有些掩藏不住的讨巧卖乖:“师父,弟子昨日已突破九幽剑法第五层,还请师父赐教第六层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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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雪渚不冷不热地道:“你过来。”
“是!”单一个字,就包藏了许多希冀雀跃。常笑也许是觉得师父对自己的修炼进展满意,应该会给他点好脸色了,眉眼一弯,粲然一笑走到近前。
暮雪渚抬手在他额间一拂,第六层剑法心诀已完完全全植入他脑内:“去吧。今日开始不必每日过来问安请示,功法已给你,自去练就是,勿浪费时间。”
常笑噎住了,要知道九幽剑法越往上越难,他练第五层时开始阶段有暮雪渚的每日指点,还学了大半年,昨日才彻底学成。现在暮雪渚要他自己去练剑,且要他今后都不必过来问候请安,分明是打定了未来一年内都不见他的主意。
“师父,弟子不知做错了什么,还望师父明示!”常笑一脸委屈巴巴地抬起头,直直仰视着盘膝正坐的暮雪渚,眸子里已泛上一层晶莹光泽。
暮雪渚默然不语,半晌摆了摆手:“下去吧。我要练功了。”
“我不走。师父若不说个明白,弟子便一直跪在这里。”常笑很固执。
暮雪渚无语,他能说什么,他连为什么要避开常笑,为什么不想见到他,他自己都没想明白,只是觉得避开他比较稳妥而已。
见他不说话,常笑来劲了:“师父,打从我认识你那日起,你还从未像这样冷落过我。我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暮雪渚道:“近来门派事务繁杂,为师精力有限,你悟性不错,自学亦无不可。”
常笑一听这话更激动了:“事务繁杂,又何须师父事事躬亲?有些不打紧的事,完全可以交给我去做。师父,你究竟怎么了?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吗?”
司凤用了御灵术,说这话时,常笑心里在盘算猜测是哪个碎嘴子在暮雪渚面前说了他的坏话,前阵子他被软禁,肯定有人添油加醋污蔑他,挑拨离间他和师父的关系,才导致暮雪渚现在对他这么冷淡。而那个碎嘴子,十有八九就是江洳涣了。
……
对此,司凤也只能表示无语,在心里给江洳涣点了根蜡。
这江师兄,他吧,就是挺倒霉的。
基本上可以说,遇到了常笑的人,没几个是运气好的。包括司凤自己,现实中的种种,不是已经证实了这个结论了嘛。所以这绝对不是司凤乱给常笑扣屎盆子,实在是他人品太差了,让人没法从好的地方去想他。
要怪只能常笑两辈子干的坏事太多,当然,要说常笑光干坏事,从来不做好事,那也是不对的。毕竟他在蓝星时,还试图保护毋司罗盘以及收纳其中的所有精魄,只不过当时司凤失去了意识,不知道这事。反正,一个人如果总干坏事,偶尔干一两件好事,还是改变不了他混蛋的本质,常笑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