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是有什么计谋或者顾虑,而是真的凑不够人。在大明的行政区域划分上北直隶与南直隶并不是两个省份,而是两大堆直辖州府的统称。
北直隶下辖顺天、保定、河间、真定、顺德、广平、大名、永平八个府,延庆、保安两个州,再加上个宣府镇。府、州、镇之间互不统属,全部向朝廷负责。
到底是该弄出来个类似两广总督那样的统管职务,还是派驻八位知府和两位知州分别管理,这件事还得好好寻思寻思再说。
当年设立两广总督和南洋总督,军政大权一把抓,完全是为了给新政保驾护航。眼下广东和福建的新政已经铺开好几年了,根基日渐稳定,不会再轻易出现大反复,也就没必要浪费一员大将整天盯着了。
反倒是朝堂之内人事变化比较频繁,斗争比较激烈,一直也没个代言人替自己出头露面。让袁应泰当吏部尚书并不是回来享福的,他将面临更危险、更艰巨的战斗。
而把北直隶纳入新政的第二阶段也不是临时起意,这个念头很早就起过,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尝试,京畿重地,以稳为主。
但刚刚朝臣们的疲软反应给自己提了个醒,机会好像成熟了。如果能让京畿重地带头展开新政,其效果会比好几个省份一起实施还醒目,也会让一些举棋不定、坐观其变的人彻底打消顾虑。
“启禀陛下,刑部尚书和左都御史该由何人主持?”看到皇帝有眼皮打架的趋势,叶向高赶紧出言提醒,先别说北直隶的州府官员了,眼下六部就剩四部了。
“待袁应泰回京之后一并商议吧……高爱卿,你且兼任刑部尚书尚书;杨爱卿,你也能者多劳,代管一阵都察院。”
洪涛确实困了,可还没困到要舍弃刑部尚书和都察院两个重要职务的份儿上,暂由高攀龙和杨廷筠代管不过是权宜之计,到底谁比较符合条件,真要等袁应泰回来好好商议一番。
外面的马车里还坐着二十多位参与了斗殴和闹事的举子呢,如果能把他们保下来,也算是尽了一份士人的心意,不能看着莘莘学子寒窗苦读多年,都因此被夺了功名。
“翁大学士不提朕还倒把他们给忘了……王承恩,你陪着翁大学士出去当面宣读举子杀人案的始末,此次朕不打算处罚,但回去之后不能再聚众生事了。
顺便言明朕这里已经把他们的名字统统记下,不管中与不中,考卷都会御览,不用担心朝中有人故意为难,能不能高中全凭个人本事。
朕很期待他们能入朝为官,亲眼看看当官与做学问之间的差距,也亲身体会下新政的利与弊,到时候再下结论为时未晚。”
可是皇帝的一番话,让翁正春的担忧成了多余。一个都不处理,不管是支持新政还是反对新政的举子全部赦免。为了防止有考官揣摩上意暗中做手脚,还增加了御览考卷的环节,尽可能做到了公平。
“臣替所有举子谢过陛下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个处理方案大大超出了翁正春的预期,同时也让他万分感慨,一头拱在地上高呼圣明,满脸老泪纵横。说起景阳皇帝,翁老头有一肚子的不满,也有一肚子的欣慰,总结起来就四个字,五味杂陈。
明君?非也。登基以来皇帝不止一次向科举下手,似乎对考试内容有很大的怨念,还对考中的进士有诸多微词。种种迹象表现,距离士人理想中合格君王相去甚远。
昏君?绝不是!皇帝身上有着成为尧舜禹汤的素质。首先是节俭,做为诺大帝国的皇帝,为了不增加税赋,紫禁城的三大殿至今没有修缮,皇宫用度一年比一年少,还冒着极大风险把皇室宗亲的俸禄也减半了。
其次是不沉迷于女色,登基十多年依旧只有一位皇后和两位嫔妃,还都是当太子时娶的。一次选秀没搞过,连每年遴选宫女的次数和数量也降到了最低。
再次是勤奋好学。皇帝启蒙很晚,但登基后从未停止过学习。不管多忙身边总会有书籍伴随,闲下来就会观看,看不懂就找人问。且允许侍读、侍讲、侍书们有不同见解,从不用皇位压迫学问,错了就是错了。
然后是聪慧异常!抛开那些奇技淫巧不谈,忽略掉蛛蛛爬一般的字体和狗屁不通的诗词造诣。总体上讲皇帝还是非常博学的,尤其在数术、天文、历史、道学和理学方面有着极强的天赋。
有时候皇帝提出来的理论,即便翰林院编撰和学士们听了也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当然了,如果能把其中离经叛道的部分去掉就更完美了。
最后是勤政爱民。每次皇帝和朝臣们斗得伱死我活,不管起因是什么,最终总有一个事情是恒定的,那就是让利于民。
这位从小生长于深宫且二十岁之前从来没出过皇城的皇帝,不知道为什么特别能体会民间疾苦,做所有决定之前都会先问一句:对民众们有没有好处?
如果有马上就会认真考量,很大可能予以支持。如果没有,这件事大概率会被搁置甚至反对。当然了,商人除外,皇帝不光重视百姓的感受还特别忠爱商贾之术,包括治理国家。
朝臣们私下里认为这种思维模式很可能来自于从小不被父皇看重,被迫生活在冷宫之中,过早也过多尝到了人间冷暖。
不管这种猜测是否有道理,翁正春都认为景阳皇帝总体上算个好皇帝,能把百姓生死时刻放在心中,就算再怪又能坏到哪儿去呢!
也正是出于此种认知,他才在原则上认同为皇帝效力为正确选择,并在数次选边站队的时刻坚定保持了守序中立。
实际上不光翁正春,在有资格参加早朝的几百位京官当中,对皇帝和新政,有相当一部分官员也抱有差不多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