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斋内,有些压力的氛围下。
燕六郎低声道:
“可听人说,林诚和卫氏和秦老将军那边有联系,绕开了咱们王府,现在江州大堂那边,元长史管不到林诚,也压不住天然官职更高的王冷然,在东林大佛建造一事上,已经成了应声筒……
“听官府的小道消息说,前线中军大营那边,秦老将军已经派了负责后勤的中军长史带一批主持粮草的官吏赶回浔阳城,不日就到,会与王冷然、林诚重新商量后勤之事,配合星子坊造像。”
离裹儿俏脸有些凝重道:
“再这么下去,咱们又成笼中雀了。”
书斋内顿时陷入寂静。
众人一一转头,看向了离大郎。
韦眉扳脸:“看你做的好事!”
青紫眼圈刚刚痊愈的离大郎,老实低头,像焉了的茄子。
还是离裹儿主动暖场,替兄长解围:
“也不全怪大郎,咱们王府与秦家一开始就是奔着利益联姻的,咱们许诺给秦家浔阳石窟的利益,秦家投桃报李,留秦缨在浔阳城,和大郎试着接触……”
“眼下,浔阳石窟暂停,是咱们守不住这份利益,他们秦家见状转向,去与掌握了星子坊造像工程的卫氏、林诚合作,倒也无可指摘。
“毕竟本就是利益联结啊……因利而聚,同样也因利而散……”
离裹儿叹息间,轻轻摇摇头:
“只是我没想到,秦老将军会转向的如此迅速,和此前欧阳良翰、谢姐姐说的不太一样,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不过也是,人家这次来前线领兵不就是积累军功、提升家族地位的吗……自然是谁出价高、有前途就跟谁。”
欧阳戎突然开口:“可是秦缨这些日子还住在静宜庭没走,经常和小师妹交往。”
离裹儿想了想道:
“秦家妹妹确实讲义气,人也很好,对咱们很不错,是大郎不争气辜负了人家小姑娘的亲近态度,不怪她也去和卫少奇接触,哪怕现在依旧住在静宜庭没走,可能心里还是偏向咱们……但是家族利益一向都是凌驾在个人情感之上的。”
韦眉蹙眉道:
“檀郎,裹儿,现在看,秦老将军那边的态度太过重要,咱们还能拿出什么利益去拉拢秦家,要不让七郎许诺一些,只要咱们回了洛阳,一定厚报……
“哎,实在不行……那就让大郎去给秦小娘子赔罪道歉,哄一哄她,看能不能……能不能……”
离大郎瞪眼:“阿母,大丈夫岂能向女子屈膝,难不成还要孩儿入赘不成……”
众人闻言,竟然眼睛微微一亮,似是觉得不是不能考虑。
“……”离大郎。
离裹儿眯眼,冷静分析:
“其实……也不是不行,就说他秦家的女儿,以后在王府一定不会受委屈,大郎必须听秦小娘子的,约法三章,不过……这需要咱们现在全家都出动,姿态低点,就低点,把秦小娘子先娶进来再说……不过就怕秦老将军不吃这套……”
离大郎垂头丧气。
想要说些什么,却理不直气不壮。
离闲叹息:“这种前途未来全部落在别人手中、取决于他人一念之间站队的感觉,真是难受。”
说到这里,众人不禁看向欧阳戎,谢令姜眼神有些感慨:
“大师兄之前预判的没错,星子坊造像一旦确立,林诚主持,咱们就被架空了,大师兄还被扣在江州司马的位置上没法插手要事……在这么下去,咱们真要成为裹儿妹妹嘴里的笼中雀。”
欧阳戎默然许久,突然道:
“那就出一趟笼子,我去一趟前线,见见秦老。”
一时间,众人侧目看向他。
“不能去!”
“现在不可出城。”
谢令姜、离裹儿二女几乎异口同声的制止。
她们同时回头,对视一眼。
谢令姜先移开目光,蹙眉道:
“卫氏现在就是防着你的,知道你不服气,你一旦擅自出城,不说路上派人截杀,就算没有,光是参你一本,都难吃得消,比如说你玩忽职守……再引申到是贬官后对陛下生怨,上岗上线,到时候就扯不清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子生怨乃是不忠。大师兄,现在正是风头浪尖,这浔阳城里,陛下、卫氏各方,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呢,不可再生变故,落人口实。”
“谢姐姐说的对。”
离裹儿袖中掐指,轻轻颔首:
“初九,潜龙,勿用;九四,或跃在渊,无咎……现在正是潜龙在渊之际,不可轻举妄动。
“而且我最怕的还不是卫氏那边,而是秦竞溱,他若是已经靠近卫氏,你去找他,那就是肉包子打狗,形势被动……”
二女极力劝阻。
欧阳戎顿时缄默。
韦眉有些不解的问道:
“檀郎这官职,真的一点用也没有?高低也是个五六品的州官……”
离裹儿摇摇头说:
“光是官品高没有用,此职没有实权,江州司马怎么说呢。
“最初是个管理军赋,主管军事民防的职务,到了本朝,设立了折冲府负责此事,天下有承平已久……到现在已经失去实际权力,成为了刺史的副官,但又远远比不上主管民务的长史,看之前的元怀民就知道了。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州民康,非司马之功,郡政坏,非司马之罪,言无责,事无怀……其实就是让贬官者一个人玩去,游山玩水都行。阿母可以这么理解。”
韦眉神色若有所思。
离大郎问道:
“元怀民接替了檀郎的长史之位,元怀民不是和檀郎关系很好吗,要不然让我与父王出马,拉拢元怀民,加入王府,帮下咱们……”
欧阳戎当即摇头:“不可。”
“为何?”
“元怀民斗不过林诚,拉他进来是害了他,且不说他那不靠谱的性子,光是此前迟到早退这么多的漏洞恶习,只要林诚、王冷然他们不傻,绝对一告一个准,把柄太多了。
“对林诚、卫少奇他们来说,不听话,换一个就是了。”
韦眉再问:
“那七郎和大郎呢,七郎乃是陛下钦点的江南督造使,咱们王府再加上一个江州别驾,这还要成为鸟雀被铁笼困住?”
“江州别驾相比江州司马好不到哪里去的。”离裹儿抿嘴道:
“浔阳城内的权力无非就那么几项,职权某种意义上就是事权,现在江州最大的事情就是两项,一项是星子坊造像,一项是为西南前线的征讨大军供应后勤,组织粮草运输。
“星子坊造像已经被林诚以江南道督造右使身份,大包特包。 “西南前线的后勤供应事项,是由征讨大军的中军大营,和江、洪两州的地方政府,定期召开的战时会议决定的,能参加此会,掌握决议权的,只有父王和江南道行军大总管秦竞溱、江州刺史王冷然、中军大营长史、江州长史、洪州长史等寥寥几人而已。
“现在,欧阳良翰不再任江州长史,元怀民又是有和没有都一样,洪州长史则类似王冷然,是卫氏那边扶持起来的人。至于中军大营长史是秦老将军的人,由他推举任职的……
“现在卫氏在拉拢秦家,再这样下去,不久后,战时会议里,就只剩下父王独木难支,有什么倡议,父王都没办法主导,直接就会被漠视,真要当一个吉祥物了。”
这时,旁边传来欧阳戎轻轻的嗓音:
“权力不会真空,只会转移。
“现在摆在明面上的权力是什么,说直白点,刀把子、钱袋子、笔杆子,就这三样。”
“王爷、世子,这样看,江州的形势其实已经了然。
“比如,有卫氏和扬州商会帮忙,林诚等于拿到了星子坊的权力,江州大堂必须配合,这就是把持了江州财政,拿到了钱袋子。
“私下联系秦家,拉拢了秦老,在战时会议上获得主动权,得到了前线军队的支持,某种意义上,其实就是拿到了刀把子。
“至于笔杆子……也就是市井舆论还有江州士林,那边倒是还在同情咱们王府,其实卫氏风评一向不好,但是好像也不影响他们肆无忌惮……
“咱们现在也就攥着一些笔杆子,不至于没有发声渠道,能稍微扼制卫氏。
“这就是现在形势。”
欧阳戎冷静分析:
“小公主殿下形容的笼中雀没错,要想破局,目前最关键的就是秦家,秦家的态度太重要了,王爷必须争取到秦老,才能让卫氏罩下的铁笼打破,投鼠忌器……”
“原来如此。”韦眉等人恍然大悟。
离裹儿扭头道:
“欧阳良翰说得好,破局的关键是秦家,咱们需要争取秦竞溱,不过这种岁数的老将,肯定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就像上回咱们的寄信求助……秦竞溱也没有正面回应,应该是糊弄了过去。”
欧阳戎疑惑问:“什么意思,伱们寄信给秦老将军说什么了?”
离闲闻言,情绪有些低沉道:
“就是上次檀郎拒不奉诏的事情,期间,本王担忧檀郎,特意让谢令姜的姑姑谢大娘子帮忙,寄信一封给秦老将军那边,含蓄提了下,想让他帮忙替檀郎说说话,哪怕递一句话也好。
“不过那边的回复有些平淡,不知道懂没懂本王意思,还是故意没听懂,反正最后也不见秦老将军上书朝廷给檀郎说话,看来是不愿意……”
欧阳戎顿时转头,眉头微皱:
“此事怎么不和我事先商量一下?”
离大郎小声解释道:
“当时情况紧急,父王和大伙很担心檀郎出事,而是檀郎当时也在气头上,让你知道了八成不会答应,所以就……”
欧阳戎欲言,可是看到众人关心内疚的脸色,他嘴边的话语止住,没再继续责怪。
离裹儿转头认真问:
“谢姐姐,谢家姑姑那边,最近回复什么了吗,秦竞溱后来有没有回信?”
谢令姜摇摇头,又点点头道:
“不知,姑姑没有说,不过今日下午,姑姑、阿父他们路过浔阳城,在大师兄府上吃饭时,姑姑席间特意叮嘱大师兄,现在最好老老实实在江州司马位置上待着,养精蓄锐先,不要再生风波,静待机会……”
众人一片默然,不知该说什么。
那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和陈郡谢氏一样,都是劝欧阳戎老实安分,不要再继续顶撞大周女帝,这样硬碰硬太危险了。
书斋内安静了一会儿,直至欧阳戎抬起头,说:
“那就我来吧,我去说服秦老将军,就算如小公主殿下所说,秦老与背后的秦家重利,想要卖一个好价钱,但是帮助卫氏那只是锦上添花,眼下帮助咱们,才是真正的雪中送炭,哪个重哪个轻……可以让秦老好好想的……”
二女欲语。
欧阳戎摇头:“放心,我不出城……托可靠之人传话。”
“好吧,檀郎注意安全。”
“嗯。”
很快,一场书斋议事,在众人忧心忡忡之中结束,各自散去。
欧阳戎回到饮冰斋。
甄淑媛、叶薇睐等女眷们,还在大厅等他。
欧阳戎陪她们吃亏了顿饭,陪伴了一下,相续看开,开始各自正事。
夜半,饮冰斋的书房,灯火通明。
从外面窗口依稀可见其中一道伏案的修长男子身影。
不时低头书写着什么。
一夜未睡……
翌日,一早。
欧阳戎整装待发,早早出门。
下午无事,他已经告假提前离开江州大堂,准备去往静宜庭那边。
不过刚走出大门,就看见燕六郎的身影匆匆赶来,抱拳禀告。
消息打乱了他的安排。
“明府,洪州前线那边来人了,今日抵达浔阳渡。”
“什么人?”
“是秦大元帅那边的人,其中好像有中军大营的长史等主管后勤的重要官员,应该是应刺史王冷然、江南督造右使林诚邀请,这些主导征讨大军后勤粮草的官吏,前来浔阳城参加战时会议。”
“秦老那边的人吗……”
欧阳戎思量片刻,重新等上马车,吩咐阿力道:
“走,去刺史府。”
“是,公子。”
车内,欧阳戎正襟危坐。
他先是从袖中取出一份原本想递交给秦小娘子的书信,低头看了一眼,又重新折好,塞回袖中,他重新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