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在他落地之前,他脑海中出现了很多脸孔,也出现了很多话语。
他心中浮现出了红香姐那笑颜如花的脸庞,她是那样的美丽,她是那样的不可方物。
“红香姐,我愿意当你的皇后!”
他现在很是后悔当初没有立刻答应红香姐。
很多事,许多年过去了,蓦然回首时,才意识到自己当初究竟错过了什么?
在最美的时间,错过了这世间最美的承诺。
朱玲玲的脸随后浮现出来。
她时而恼怒,时而哭泣,她其实是很好的,她是个有点傻的傻丫头!
“我就要死啦,不能在三年前回去啦,希望你不要自杀,好好的活下去,找个人嫁了罢!”
想到她,王随真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怜悯。
她不会的,三年之后,她就会自杀,九泉之下,也会来寻我的,唉……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不知怎的,他脑海中竟又浮现出了元雨清那个有着美丽的皙长脖颈的小巧女子来。
上次她以为王随真死去了,还在他的‘尸体’前哭了好久。
“唉,这次我死了,她应该不会哭了吧?这次她不会知道我已经死了,八成以为我是个负心的人,空说大话,却根本不敢去燕京,是个胆小的懦夫!”
随她怎么想吧,我马上要死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然后他又想到了王伯安,王伯安只是来送自己去常浩家的,结果路上碰上了这种事,纯粹是碰上自己这个灾星,被动的倒霉!
想来那日在芙蓉轩上没有碰到自己,没有跟自己结拜成异姓兄弟,此刻应该跟小童在快乐的去往龙场的路上了罢?
伯安大哥,是我连累了你,是我对不起你!
王随真想了许多许多,越想越多。
他想了许久,这才陡然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因为他一直没有落地!
按常理来说,人飞的再高,终究没有翅膀,最后一定会落到地面上的。
他只飞起来数丈高,按理说,早该落到地上,然后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了!
但他想了这么多的事情,想了许久许久了,竟然还没有落地!
王随真转头看向王伯安,只见王伯安神色气恼,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江风将他的长袍吹的鼓胀着,~~咦?
他忽然发现了周围的异常。
似乎连江风都停住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随真刚刚发觉这一点,世界忽然又静止状态变的动了起来!
但动起来,世界变的更为古怪!
因为世间不是正着动,而是倒着动!
被刀影斩断的手臂自动跳回他的肩膀上,伤口中奔涌出来落在地上的红色血液也全都倒流回了伤口中!
手臂完好无缺的接回了他的肩膀上,刀光后移,剑光在王随真手上重新凝聚!
时光流转,回到了刀光剑影相击的前一刻!
刀影继续下劈,王随真以手中剑光相迎!
就在两者相撞的前一刻,一个手指极为突兀的出现,轻轻的捏住了那盖世无敌的一刀!
刀影本是虚无之物,并不是实物,按理说是无法被手指捏住的。
但那手指就是以实物之实,捏住了虚无之刃!
如指拈花,轻而易举。
就好似小孩子轻轻捏住自己心爱的玩具一般。
王随真已见识了这刀影的威力,知道自己远远不是白振衣的对手,便将枯剑收了,贴身放回胸口。
手指捏住了长刀虚影,然后轻轻一吹。
“嘘!”
威力绝伦的长刀虚影如同云雾烟气一般,被轻轻吹散!
王随真凝目望去,只见身前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人。
这人一袭白衣,一头黑发,被竹簪子高高束起,身材高大,比自己足足高出了一个头去。
看着这人挺拔如松的身形,王随真没来由的想起了师父莫愁。
试问天下,谁能如此轻描淡写的用两根手指接下天下第一刀客白振衣的刀气?
答案呼之欲出。
王随真‘噗通’一下跪伏于地,恭恭敬敬的‘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叫道:“师爷在上,不肖徒孙王随真给您老人家磕头啦!”
那人转过身来,向着王随真微微一笑。
王随真仰头看去,只见那人面容高古,看起来似乎是个只有十来岁的少年郎,仔细一看,似乎又是二十来岁的青年,再仔细看看,又似乎是一名五十来岁的中老年人。
他越看越是糊涂,用力擦擦眼睛,再睁眼看去,只见那人亦真亦幻,似乎是站在那里,又似乎是没站在那里,似乎是站在雾里,又似乎是站在云里,明明离的很近,但又似乎离的极远极远。
这世界的规则,似乎遇到了他,就发生了改变。
王随真想起师父莫愁和常浩大哥的话,陡然想到,师爷他老人家已经超脱了这世间的大道吗?
“随真起来。”
王随真不站起来,低头说道:“师爷,师父他临终之时说过,他不成器,辜负了您的期望,您要打要罚,由我一概受之!师爷,你莫要怪师父,要罚就罚我吧。”
师爷仰头望天,默然许久,才说道:“人身难得,情劫难渡,我授莫愁枯剑时,跟他说过这话,但他为情所困,终不得解脱,唉~~,你起来吧,希望你记住我的这八个字,不要像你师父那样!”
师爷深深的看了王随真一眼,他那深邃的双眼,似乎能穿透这世间的一切物事,直抵人心深处!
王随真虽然没有抬头,也感觉如芒在背,师爷的随意一撇,都已经将他心底的所有想法看了个通通透透。
自己的每一丝每一毫的小心思,全都被师爷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个粗俗的比喻,那感觉就像是被脱光了衣服然后游街示众了一般。
心底里似乎没有任何秘密能瞒过师爷的双眼。
在一旁许久没有吱声的顾先生此时终于忍耐不住了,满脸阴沉地咬牙道:“你是何人?”
“吾乃白木山沐风之,顾先生操劳半生,权势,地位,财富,名望皆有,只是膝下一直无子,后忽得一子,爱若珍宝……”
沐风之双目炯炯,瞪视顾先生。
顾先生脸色沉的好似要下雪一般,咬牙切齿的看着沐风之,并不答话。
“可惜呀~~~可惜~~~~”沐风之拉长了音调,以一个嘲讽之极的语气继续说道:“可惜这个叫顾德兴的儿子,并不是阁下的亲生儿子,而是你的小妾跟庙里的和尚私通得来的,既然只是个便宜儿子,死了便死了罢,顾先生何必如此动怒?”
顾先生的脸色好似猪肝,表情好似在便秘,憋了半天,才有些艰难的说道:“此事极为隐秘,你……你怎么知道的?那天……那天……莫非你也在场?”
沐风之哈哈大笑:“顾先生说笑了,如此艳丽情事,老夫那有这个福份观瞧?正所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举头三尺有神明,世间任何隐秘之事,皆有人知,顾先生自以为做的巧妙,便无人知晓么?岂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乎?”
顾先生那里肯信?惊疑不定的看着沐风之,心中实在猜不透这个沐风之,本事极大却默默无名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顾先生心中暗暗琢磨:“莫非他是拜蓝教的耄宿高手?那也不对呀,拜蓝教与鬼刀门几乎同时成立,看这沐风之的手段,似乎比刘老太监还要厉害上几分,拜蓝教何时出了这么一位人物了?”
沐风之的双眼能看透人的表象,直指心底,对于顾先生的想法,了如指掌,他不理会顾先生想些什么,向王随真说道:“随真,起来吧,莫愁的事,是他自己的事,错并不在你,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你不能替莫愁受罚,莫愁也无法帮你渡劫!不论何时何地,人都只能依靠自己,也只有依靠自己,才能终成正果,你记住了吗?”
王随真站起身来,用力的点了点头,心底牢牢的记住师爷的教诲。
“顾先生,所谓替子报仇,不过只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你早年得逢奇遇,练这损阴丧德的鬼阴刀功,早已伤了体内阳气,所以无有后人,便宜儿子被杀,其实你是无所谓的,但你听闻我这不成器的徒孙王随真,年纪轻轻,剑术了得,生怕将来成你大敌,所以起了灭杀之心,我说的可对?”
顾先生再次被说破心事,不由得脸上更加挂不住了,怒喝道:“你这疯子闭了嘴,你真以为我杀不了你么?”
沐风之很是不屑地乜视顾先生:“得了一点上古先民的边料遗物,就自以为得计了?送了个天下第一刀客的的大帽子,还真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了?你不是‘一刀祭出,劈仙灭佛’么?来来来,你劈我一刀,看看能不能灭了老夫?”
沐风之倒背着双手,懒洋洋地,那样子不像是什么世外的高人,倒像是村头晒太阳,拣虱子的懒汉,对顾先生身上越来越高涨的气势视若无睹。
王随真对师爷信心十足,静静看着顾先生施为。
只见顾先生身上,此刻犹如开了锅一般,无数黑气乱冒,向空中升起,带起了阵阵汹涌的龙卷风,吹的顾先生发衫向天,猎猎作响,吹的江边树木连根拔起,尽数断折,乱石激飞。
但所有的异像,到了沐风之身前,恍如遇到了一面三丈气墙一般,风遇之则静止,石遇之则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