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化闻的声音尖锐中带着几分破音,要多难听就多难听。众侍女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这室内,除了她们这些侍奉的,就只有神自己,哪有什么人?
暗自摇头,侍女均想:神的精神越来越靠不住了。
然而在元化闻眼中,清清楚楚的在镜子里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如幽灵一样站在自己身后。
他霍然回头,只看见一排排侍女和她们眼中不经意间流露的怀疑的目光。
“滚!都给我滚!”他嘶吼着。
侍女们战战兢兢的退下,元化闻稍微冷静了下来。
镜中,白影依然在,他已经模模糊糊看见了白衣人的面目,似是个青年人,虽然看不清神态,却觉得异常冷漠游离,不似尘世中人。
他终究是一方高手,成神的人物,自然不信鬼怪——纵然有鬼怪,也突破不了力量的桎梏。突然出现的白影,与其说考验的是他的胆量,不如说考验的是他的自信心。
在今日之前,他绝对不相信有人能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背后,哪怕是一直辖制住他的那个神也不能。这是他对自己实力无与伦比的自信。
然而今日,有人打破了他的自信。
一时间,他百念丛生,落差入坠下百丈深渊,但毕竟还是一时雄杰,强压下恐慌,转过身来,喝道:“阁下何人?找我何事?为何藏头露尾,失了高人风范?”
空气一阵扭曲,一个白衣人从中走去,即使走出来,也像一道影子一样单薄。
果然是个年轻人,相貌清秀俊雅,有一股山野自然的清新气质,按理说应该观之可亲,但他同时又极其冷漠,一举一动,无不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觉得异常疏离。
无论如何,他给人的感觉是无害的,即使是警惕性最高的野兽,看到他也会不由自主的放下戒心,元化闻虽然依旧紧张,但不知不觉心放松了几分。
他又重复了一遍:“阁下何人?因何到此?”
年轻人漠然看着他,道:“我来看看。”
元化闻喝道:“看什么?”
白衣人道:“看看地方,也看看你。”
元化闻只觉此人莫名其妙,但也不想有多大恶意,可能是个神通广大的疯子,心想对此人只可智取不可力敌,倘若他头脑有问题,几句话将之骗走也就是了,当然沉住气,顺着他道:“看我什么?”
白衣人一步步走来,道:“看你够不够格。”顿了顿,不等元化闻回答,先一步微微摇头,道:“不够。”
元化闻的火腾地一声烧了起来,喝道:“你说我不够格?你凭什么说我不够格?你是谁?我哪里不够格了?”
若是其他人这么说,元化闻别说质问,早横扫过去,把多嘴的人打成肉酱,但此人说了,他绝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心中有些发虚,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点自我怀疑。
白衣人端详着他,摇头道:“哪一样都不够格。你不够住在海对面,不够在山上建宫殿,你差的太远了。往小处说,你甚至不够做他的对手。”
元化闻道:“谁?孟帅?”他勃然大怒,喝道,“我就说你不是单纯来看戏的,你果然是孟帅一伙儿!说,你来干什么?替他来试探我?你耍了什么阴谋诡计接近我?又要耍什么花招帮他对付我?”
白衣人摇头,道:“你既然不够格,我何须帮他。”说罢转身走出。
他走的轻巧,留下元化闻原地愣住,突然大声吼道:“混蛋,你给我站住了!”急匆匆追赶出去。
元化闻自认身法过人,何况在他的地盘上,就算瞬移也可以,但他出去的时候,白衣人已经站在阳光下了。阳光照射在白衣人身上,让他的肌肤呈现半透明的颜色,越发不像凡人。
白衣人正抬头看这座高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元化闻看他目光所向,正是自己的宫殿,道:“如何,我的宫殿?”他自己也是很得意的,那宫殿是他多少年的珍藏堆积起来的。和那些后来者不同,他在这世界经营多年,触手覆盖万里。凡是世界上有的珍宝,全都被他搜刮来,用在这座宫殿里,真正做到了“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再加上他精心设计,方完成了这座富贵与艺术同时臻至绝顶的瑰宝。
白衣人目光不动,道:“什么?那座房子?”
元化闻泄了一半的气,道:“对……就是那座房子。怎么样?”
白衣人如实道:“太蠢了。”
元化闻那半口气倒是没泄,全顶在脑袋上了,气的声音发颤,道:“你%……你说什么?”
白衣人喃喃道:“真正的宫殿不是这样的。”他没有再跟元化闻说话,继续看山,道:“还有这山……太矮了。”
这又是个巨大的打击,元化闻咬着牙道:“这……山矮?这山若是矮,世界上就没有高山了。我刚刚到这里时,这山还只是几千丈高,是我斩去各路神兽,以神兽身体与神土为材,生生堆成这么高的。这山高不可攀,几乎与天相接!”
他说到斩去各路神兽,以之为材时,白衣人的瞳孔陡然一缩,神情却冷漠依旧,只淡淡道:“几乎与天相接,不也没相接么?”
元化闻失声大笑,道:“太好笑了,通天贯地本就是形容,你还以为是真的?山是拔地而起的,地再高,能够接天吗?”
白衣人道:“海尽头的那座山,本来就是连接天地的。”
元化闻冷笑道:“怪谈……”
话音未落,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就看见山疯狂的生长起来。土石山就如竹笋一般往上窜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拔高,刺破云霭,直上苍穹。
等等……等等!不许长!
元化闻急切的要阻止。并不是他不希望山长高,而是因为这片山地本是他的地盘,他需要长得时候才能长,否则宁可崩溃也不能生长。
他调动神力,企图阻止这次生长,但是没用,往日好像他身体一部分一样的山地脱离了他的掌控,自顾自的生长着。这时,就听一阵尖叫,一群美貌女子从宫殿中飞奔而出。接着,他眼睁睁的看着山体变形,山上的宫殿被土石刺穿,他耗尽心血建造的住所生生的被挤成碎片,并随着不断升高的山体消失在云端。
“该死的……该死的!”元化闻心中愤恨,把那莫名其妙的白衣人恨出血,但他不敢动作,因为他接着看到了更震撼的一幕。
天上,有山体垂下!
是的,浩瀚无穷的天空,居然垂下了一段山体,就像从岩洞盯上倒垂下来的石钟乳,和不断疯狂生长的石笋一样的山不断接近。
接上了!
地上的山和天上的山连接在一起,成为一道通天贯地的天柱。这是真正的连天接地,因为上面本就是从天上连下来的。元化闻之前的断言霎时间化为笑话。
然而元化闻已经顾不上羞恼,因为他被镇住了。
天地之威,一至于此。这让一向自诩为天神的他汗流浃背。许多过往的狂妄事迹在他脑海中一过,登时惭愧后怕难当。
这是被人教训了吧?元化闻这么大岁数,还要被人教训,说起来也是一件丢人的事。不过没办法,谁叫这个世界上能够教训他的人太少了呢?
眼见从所未有的擎天柱形成,元化闻震惊之余,对那白衣人的敌意竟然减少了——不是一个层次的人,敌意都没有必要存在。
“那么这山……”他说了半句,又停止了,因为那白衣人又有了动作。只见那人衣袖一动,一座建筑拔地而起。
不同于山体的疯涨,建筑形成的很慢,从山石中取材,一点点的构建出来,半天才构筑了一角,可以看出这一角是一座露台。
虽然只有半座露台,元化闻却心中惊艳:杰作!
事实上他虽然狂妄,却非不学无术之徒,既然敢亲自设计宫殿,对建筑艺术也是颇有心得,在武者中更算出类拔萃,然而这露台只略具雏形,他便已经有了评价——远胜于己。
此时他不怒反喜——如此建筑在这座山诞生,岂不是属于自己了?他才不信这神秘的白衣人要常驻,只要他离开,自己就是此间主人,这接天的高山,绝美的艺术建筑,都属于自己,不白受一番惊吓。
然而,建筑却在某一瞬间出现了偏差。露台的围栏建造出来的,竟然是破败的,地面也出现了坍塌,最后形成的楼台,哪里是什么精美的宫殿,分明是一堆断壁残垣。
元化闻呆若木鸡,道:“这……”
就听一声呻吟,却是那白衣人用手按住头,原本漠然的脸色扭曲起来,露出了痛苦之色,喃喃道:“怎么会……这里是哪里?我的家,我的家怎么了?”
元化闻试探道:“阁下,你不舒服?”
倘若真是那不可一世的白衣人遇到了劫难,那就是他的机会到了。刚刚白衣人的无礼,他还记着呢。
然而叫他失望了,那白衣人只是神色痛苦,始终没有变得虚弱,某一刻陡然抬起头,目光变得深沉,像一双黑洞,盯着元化闻道:“这不关你的事。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既然被选中,就履行自己的职责吧。我会帮你完成使命。更好的,更出色的成为一个强大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