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 73 章

中午宴罢, 太后困倦歇息,众人便一起散了。秦如岭带着儿子回去,趁着下午天热, 备了热水给他洗澡, 洗了半截, 顾惊澜进来了, 坐在旁边兴致勃勃地看着。顾明远原是早产, 生下来只五斤多,这一个月照料得极好,长胖了不少, 雪球般圆滚滚的一团,看得顾惊澜几乎忍不住去捏两把。

秦如岭视若未睹, 毫不理睬。

顾惊澜心里发虚, 讪讪地捡了凳子要搬过去, 翠竹忍住笑,上前去接:“我来吧。”将锦凳放在秦如岭身边。

顾惊澜坐下后, 四下望了望,没话找话:“你这窗纱颜色太淡,看着冷清,回头换个颜色吧。”

秦如岭抬头向翠竹道:“水有些凉了,再加点热的。”

翠竹答应一声, 提了水壶过来。秦如岭把孩子略抱起来些, 让翠竹添水。

顾惊澜在旁看着, 啊了一声:“别把你衣服弄湿了。”秦如岭不理。

像是印证他的说话一般, 顾明远不再老实, 在水里扭来扭去,不住扑腾, 一时水花四溅,不止秦如岭湿了半条裙子,连顾惊澜下摆也湿了一大块。

顾惊澜皱了皱眉:“如岭,你先去把衣裳换了吧。”

秦如岭仿佛一无所觉,自己忙自己的,洗了一会儿,才拿起布巾将顾明远整个包住,抱到床上去。翠竹帮着她把孩子擦干,穿上衣服。

顾惊澜站在旁边,无可奈何地看着,只得向翠兰说:“先把宁妃的衣服拿出来。”

顾明远玩得累了,眼皮打架,偏不肯睡,秦如岭抱着儿子轻声哄着,翠竹自去领着人收拾,翠兰捧了衣物出来,站着不敢吱声,顾惊澜道:“他都睡了,你就放床上吧。”

秦如岭道:“你小声些。”低头看孩子睡熟了,才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好。

顾惊澜又说:“你把裙子换了再出来吧,我在外面等你。”到外间坐了。他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心中忐忑,却无法自欺欺人,秦如岭从不在宫人面前不给他面子,今日竟是动了真怒,要怎么才哄得过来呢。心思杂乱间,听见内室秦如岭的声音:“换条裙子吧,这个小了。”

过了会儿,门帘一掀,秦如岭方才出来。首先映入顾惊澜眼眸的是她绿色的裙角:翠兰拿的分明是紫色,目光上移,惊觉昔日瘦削的身形已变得圆润,顾惊澜忽然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恍恍惚惚地抬起头,她眉眼未变,沉静依旧,却再也不见年少飞扬的锐气。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她曾肆无忌惮地笑着说:“你新娶那个姓莫的侧妃比姓王的好看……”

一转眼,白云苍狗,人事全非。

我真的没做错吗?

秦如岭见他神情有异,问:“怎么了?”

顾惊澜茫茫然地说:“你胖了……”

翠竹等忍耐不住,扭过脸捂着嘴吃吃偷笑:刚生育的女子谁不胖上一圈,正忌讳人说呢。陛下这是发了哪门子神经,心里想想也就罢了,竟还宣之于口。

秦如岭怔了怔:“我早就胖了,你今天才发觉?”

顾惊澜嗫嚅着道:“我以为生产后就会瘦下来……”这下连秦如岭也忍不住了,一边笑一边问:“你又不是没见过,难道皇后她们生产后就瘦了吗?”先前积压的愤怒也不觉释然许多。

顾惊澜低声道:“我没留意过。”他事务繁忙,哪里记得许多。

秦如岭笑着笑着,忽然眼睛一酸,几乎落下泪来:顾惊澜从来没半点把她们放在心上,今日的她们,难道就不是明日的我吗?我所依仗的,只能是一个男人虚无缥缈的宠爱吗?抬头望了望顾惊澜,冲口而出:“你对太后说是我嫌那个奶娘不好打发走了,怎么我听说是你打发的?”她与顾惊澜最为相像的地方,就是不肯完全信任自己无法掌握的东西。

顾惊澜立时回神,挥手遣出宫人:“那个奶娘手脚有些不干净,你放心,我自会处理,定给你一个公道。”

秦如岭道:“能从谢家人手里讨到公道,确实是不容易。”

顾惊澜微微变色,又恢复镇静,他原就没想过此事瞒得过去。

秦如岭仔细瞧了瞧他,微笑道:“能让你顾忌的人,实在不多,我想来想去,也只得她一个。你纵然对贤妃薄情,终究还是子嗣为重,你怕我去找她麻烦么?”

顾惊澜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脸色也极为难看。他向来词锋犀利,这次难得的耐住性子。

秦如岭笑容满面,缓缓道:“其实你的苦心,我都知道。即使向贤妃发难,一来她有孕在身,绝不会伤筋动骨,二来必定得罪太后,三则树大招风引人注目。”

顾惊澜眼睛一亮,望了过来。

秦如岭直视着他:“只是我决计咽不下这口气。”

顾惊澜无奈道:“你要如何?”她不是忍气吞声之人,也不至分不清轻重,小小报复,倒也罢了。

秦如岭道:“贤妃宫里有个做杂役的宫女,名叫四春,你派人将她送回皇后宫里,此事就此作罢。”她要的公道,无须假手于人。

顾惊澜一怔:“这个四春是皇后派去的?”

秦如岭点头道:“不错。”登高跌必重,就让她助贤妃再登一步。

顾惊澜苦笑道:“好吧。”如岭的手段居然也用到他身上来了。

若是由顾惊澜出面,把皇后的探子送回去,无异是亮明立场维护贤妃到底,贤妃固然荣宠无双,却必然引起众人之忌,虽然明知她的意图,顾惊澜却不得不依言而为,这个四春既是皇后的人,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不能不趁早打发了。

秦如岭侧头看着他:“好,这事就算揭过了。若有下回,我便当真看看她肚子里的孩子生得像谁。”

她口气平淡,偏让顾惊澜平空生出一丝寒气,心道:难道女人做了母亲都会变么?如岭以前多么心软,绝不会和一个孕妇为难。他今日来原本有事,眼下也不好开口,说了声:“我还有事,晚饭时再过来。”便走了。

高云苍正在前朝等着,冯晓燕之死已查得略有眉目,是江湖杀手做的,但武林之事,却非刑部所长了,顾惊澜听完,沉吟不语,此事倒也不难,只须派君明玉从旁协助就是了,但这个案子摆明着,除了姓谢的,谁也犯不着花钱请人要冯晓燕的命,案子不破也就罢了,若是破了,难道真要太后的心肝肉偿命?打定主意,说:“江湖人来去无踪,倒也平常,我另下道旨意,各州各府一律协同刑部追查此案。”

高云苍心知肚明,暗暗叹了口气,拱手道:“是。”

顾惊澜坐了一会儿,又往宁妃的住处去,刚进院门,吓得一个踉跄,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窗纱倒是换了,一片轻飘飘的红色,俗丽得刺目。顾惊澜进去坐下,还回不过神:“你怎么把窗纱换了?”

秦如岭奇道:“陛下不是嫌以前的颜色太冷清了么?这还不够喜庆?”

顾惊澜咳了一声:“我看银红色的,也许好些。”

秦如岭道:“莫非陛下嫌我挑的这个颜色不好。”

顾惊澜忙道:“不,不是……”

秦如岭不容分说,立即向翠竹道:“既然陛下不喜欢,快去换了吧。”

顾惊澜吃吃道:“那……那也不必急于一时。”秦如岭看着他尴尬的样子,大是快意。

次日,贤妃告病不出,顾惊澜悄悄派人将她宫里的四春送去交给了皇后。

皇后闭门端坐,凭空落下这个晴空霹雳,吓得手酸脚软,强撑着向领人来的小范道:“陛下派人送个宫女来给我做什么?”

小范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陛下什么也没说,只叫我送人过来。”

皇后沉吟道:“陛下现在何处?”

小范道:“陛下去看望贤妃了。”顿了顿,“贤妃娘娘今日身体有些不适。”

皇后脸色微变:难道陛下疑心贤妃生病与我有关?

小范神情不变:“娘娘,人就在外头,我先告退了。”

皇后喘了口气,张口便想将四春叫进来问个清楚,转念一想,我私下问她,岂非落下话柄,陛下不曾声张,一是给我留脸,二也有警告之意,我暂且忍气吞声,总不能明着和皇上作对:“先让这个宫女去打扫花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