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7章 兰奇最后一个委托
“卡利耶拉的记忆似乎开始结束了……”
兰奇和塔莉娅都恢复了身体的操控权，可此时又变得不属于这个空间，只能看着这段落痕般的记忆世界溃散。
当下一瞬间时空乱流再度涌起，兰奇和塔莉娅随着一阵眩晕与失重，意识穿过漫漫长路，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加速模糊不堪。
直到耳边再度传来隐约有规律的“哐当哐当”声，意识开始回归，眼缝间的光线拉着他们从梦乡的深处迅速浮起。
“……”
兰奇的指尖轻颤，慢慢坐直身体，深吸一口气，清新凛冽的空气涌入胸腔。
刚刚醒来，视线还略微朦胧，无法适应强光。
豪华包厢宽敞而私密，温暖的米色和棕色调占据着视野，列车行进的节奏平稳如昔，听不见太多噪音，车厢和走廊的隔音效果更是出色。
他眯着眼转头望向桌边的玻璃窗，布利尔达郊外的山野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中，远方地平线上朝阳已经冉冉升起，令车窗上结着的薄薄的冰花在金色自然光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泽。
脑中残存的几缕睡意被寒意驱散殆尽。
他捂着肩膀活动活动筋骨，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看这风景，我俩应该也没睡太久，还在布利尔达外的山地区域。”
兰奇自语般地呢喃着。
他清楚记得刚来布利尔达时，博茨瓦纳行省就有着连绵的山地，要数个小时才能完全经过。
镶嵌在墙壁上的魔能晶幕显示着布利尔达列车行驶的进度，确实还有充裕的时间，现在也不过是早晨九点不到。
“兰奇，刚才那场梦，到底是怎么回事。”
塔莉娅低着头，发丝仍掩着她的眉眼，似乎还没完全睡醒地嗫嚅。
“卡利耶拉写完信，然后将其送出去，自身化为了坠落的温柔乡，大概再然后就是我们的第四个影世界时间线了吧。”
兰奇想着倒悬镜廊方向已不见踪影的卡利耶拉，捋清了这段记忆的时间节点。
原本准备了平静迎接死亡的兰克洛斯看到老友的信件后决定在生命的最后重走一遍永夜之地，来一趟魔界炼狱城的回廊学院。
然而兰克洛斯一到学院的中枢室，就看到了这座卡利耶拉用过的【泰比里厄斯之镜】，于是他用卡利耶拉为他留下的三次使用次数看清了血族的阴谋，最后也去霍宁帝国赴死了。
“可是，可是她知道这封信会导致兰克洛斯变成黑日暴君，获得永恒的惩罚，她是怎么能忍心笑着将其寄出去？”
塔莉娅这时从梦幻中醒过来，却还是没摆脱和卡利耶拉感同身受的心情。
她总是能异样地与这股亲切的卡利耶拉魔力交融。
光是看到卡利耶拉离去的身影，她就感觉心口有什么东西正在作痛。
卡利耶拉向倒悬卿泰比里厄斯赌了四次命，其中三次留给了兰克洛斯，因为只需一次，卡利耶拉就在【泰比里厄斯之镜】中看到了霍宁帝国的魔人密谋，而真正要解决这场灭世灾祸，只有兰克洛斯有能力做到。
但卡利耶拉想必也是看到并猜到了兰克洛斯会有怎样的结局，她才会留下塔米莎，这个她生命的延续，在未来有一天拯救兰克洛斯。
“塔塔，如果把卡利耶拉和兰克洛斯换作是我们，你遇到那样的情景，会选择把信寄出去吗？还是选择和兰克洛斯一起消亡在和平美梦的假象中。”
兰奇问坐在桌对面的塔莉娅。
“我会，但我也害怕这旅途的尽头只剩下永世的遗憾。”
塔莉娅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到卡利耶拉这么决绝。
那时遍体鳞伤的爱，让兰克洛斯变成了黑日暴君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但她相信兰奇能做到兰克洛斯那样。
因为她在影世界里完全见证了兰奇的抉择，他的每一步都不带半点点犹豫。
“其实生命的最后，并不一定是越积累越多，而是从一开始就一无所有，只要经历了美好，完成了使命，就能无憾放手了，若能认清这一点，说不定足以在生命旅途的最后露出笑容。”
兰奇猜着卡利耶拉的心境。
在影世界里理解兰克洛斯心境的过程，同样也是在理解着兰克洛斯身边朋友的心境。
不过在最后的影世界里体验卡利耶拉历程的是塔莉娅，她应该比自己更能懂卡利耶拉的心情。
“为什么不是越积越多，难道卡利耶拉也和你一样能够无欲无求吗？”
塔莉娅的确能领会到卡利耶拉的心情。
但也许是岁数的差距，又可能是时代的区别，她无法全然理解在血月坏世下卡利耶拉的成熟心境。
“四下奔波的午后也好，度过的漫漫时光也好，都会迎来无可避免的终结，拥有坠落的温柔乡的卡利耶拉很清楚这个道理，她不可能等到她和兰克洛斯能一同安康生活欢笑的那一天。”
兰奇给塔莉娅耐心述说着他的猜测，
“在获得的瞬间便会失去的喜悦，却是他们一味追求的东西，反反复复，最后会发现，他们追求的好像并不是那份转瞬即逝的喜悦和必然会到来的终点，而是一些更重要的东西。”
他相信这样讲，塔莉娅能懂。
就像如今魔族复国就在眼前，即便塔莉娅什么不用做，接下来说不定也能躺着等到魔族复国，而她只要愿意出面，就马上会被当世魔族们奉为最后的魔王。
但塔莉娅却已经不觉得复国有什么好的了。
曾经日思夜想的夙愿，短短两年就被她放下了。
“好像确实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如果找到了真正想要的……”
塔莉娅听着兰奇的话语和心声，轻微颔首。
“在血月坏世那个时代，他们两个经历了悲欢离合，早已大彻大悟，生命的重担随时可以放下，对幸福也早就没有太多幻想和奢求。”
兰奇继续对塔莉娅说道，翠绿眼眸尽管没有留有旧梦里的半分眷恋，但仍对于兰克洛斯和卡利耶拉的结局颇为感慨，
“虽然卡利耶拉到了最后，除了回忆一无所有，但她仍愿献出一切，兰克洛斯亦是如此，爱不是他们追求的，而是他们已拥有的，所以他们能学会放手，卸下重负，内心也早就渐渐充盈满溢。”
兰奇相信走到了这一步并感悟了这一切的他们，终将超越并连接生死。
无论天空即将破晓还是日暮，他们都曾在血月坏世一步步走过。
卡利耶拉即便死去，也留下了小火花为兰克洛斯照亮黑暗，指引前路。
兰克洛斯和卡利耶拉的故事并不一定是场悲剧，而是互相将恩惠的甘霖降于了对方干涸的心上。
兰奇在心里想着。
然而他发现对面有轻微的抽泣声。
抬头一看，塔莉娅已经泪眼婆娑，眼眶红成一片。
“塔塔你怎么……”
兰奇自己内心的触动其实已经在整个影世界的漫长旅途中经历完了。
而塔莉娅看起来就像还沉浸在了卡利耶拉的手记中。
他习惯性的话语还没说完，就刹住了。
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帕，递给了塔莉娅。
“你……”
塔莉娅不情愿地接过了手帕，不想对上兰奇那关切的眼神，
“你想笑就笑吧……是不是觉得我这个样子……”
很快她又哽咽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每次掉眼泪，兰奇都会在心里想，她怎么像个女人。
“没，我很抱歉，我没想和你看完映画会让你哭成这样。”
兰奇略显愧疚地说道。
每次把塔莉娅真的弄哭了，他就会不知所措。
因为他以为塔莉娅的性格向来强硬，越是招惹她，她的反击就会越厉害。
而只有塔莉娅变得哭哭啼啼的时候，才会让他恍然发觉，自己的强势老师塔莉娅原来是这样的女性。
两人之间安静了很久，窗外崭新的风景仍然在不断渐次展开，光线忽明忽暗地照在他们侧脸颊上，小黑猫也守在包厢外迟迟没有归来。
“塔塔你……”
“嗯？”
兰奇等到塔莉娅的呼吸逐渐平稳，看着她，准备说些什么。
只是她的侧脸，晶莹剔透的肌肤上，眼眶仍旧泛着微红。
晨曦的柔和粉蓝，阳光透过轻盈的云层洒下，微风升腾起花香和清新的空气。
兰奇错开了眼神，被塔莉娅这般弱势又依赖地注视，他变得不知道该怎么和塔莉娅说话。
他很少有觉得过塔莉娅的面庞这么柔和，仿佛春天和煦温暖的阳光，泪水把她的眼眸冲刷到只剩下清新脱俗的美。
“你刚刚想说什么？”
塔莉娅主动开口，轻声问他。
“那我们的旅途，到这里无论是委托，还是我们的约定，至此就都兑现了。”
兰奇坐在塔莉娅的对面，听着轨道列车细微的隆响声，说道。
帮她把妹妹找到，并且终结克瑞瑅帝国的血族祸乱，带着她的亲友们一起回到了伊刻里忒，他的工作也就此称得上圆满结束了。
“……”
塔莉娅沉默不语。
其实就连她没有委托过兰奇的复国魔族，可能都要完成了。
她甚至不知道去花都见到艾缇欧和罗莎琳达时，艾缇欧会不会叫她去当魔族的领导者。
塔莉娅不明白兰奇为什么每个时刻都这么靠谱，能够帮助她。
顽强性格，注定会给她带来更重灾祸。
可是偏偏有这样一个人愿意来支持起她，把她的许愿都实现。
奸臣！
这种人一定是奸臣！
可是……
“我说兰奇，能帮我完成最后一个委托吗？”
她默念般地说道。
“还有未完成的委托吗？”
兰奇立即回应，工作责任心油然而生。
如果还有委托，那他必须得加把劲了，工作若是没做完，那他就不能心无旁骛地享受他的假日。
“我在南万缇娜领，曾丢过一只鸽子。”
塔莉娅提及道，注视向了兰奇。
“……”
兰奇的嘴唇瞬间抿成了波浪线。
“是我干的，非常抱歉。”
兰奇猛然站起身，向塔莉娅鞠躬道。
这次他没有犹豫。
其实他早就打算在一切结束后向塔莉娅坦白了，但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单独相处机会。
他准备等塔莉娅心情好点再向她说明当时的情况。
“我早就有点猜到了。”
塔莉娅的声音并没有多惊讶，意外的很平静。
似乎她从某一时间起看出了少许倪端，只是没和兰奇具体验证。
她清楚，只要自己真的正面问兰奇这个问题，兰奇就一定会如实回应。
“而那个可能要杀了你的杀手，也是我对吧？”
塔莉娅抬起双手，触碰到兰奇低下来的脸颊，让他直视着自己。
“没错。”
兰奇这次没有移开视线，承认自己的自作聪明。
他有点害怕捧着他脑袋的塔莉娅，但他知道自己必须面对这一切。
现在回想起来，最开始自己毫无顾忌地戏弄塔莉娅，其实做得非常不对，早该对她道歉了。
“和你斗智斗勇还真是有趣，现在想想和你最初相遇的过往，都让我有点想笑。”
塔莉娅的笑声听不出喜怒，松开了兰奇的脸。
“要怎么样才能向你赔罪？”
兰奇问着塔莉娅。
既然是他做错了，既打了塔莉娅的鸽子，还捉弄了她，那他便会接受惩罚。
“我好冷，先帮我解决这个问题。”
塔莉娅侧过头，环抱着双手，自语般地指示。
解决完这个问题，她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他。
“……”
兰奇思考了一会儿，首先绕过来，拿出了毛毯盖在塔莉娅身上。
“情绪波动容易导致自主神经紊乱，哭泣时情绪波动较大，交感神经兴奋度增加，肾上腺素分泌增多，导致外周血管收缩，皮肤血流减少，产生发冷感。哭停后，副交感神经兴奋，也会出现发冷。”
他观察着塔莉娅分析道。
“当然也可能是体力消耗引起血糖降低，尤其是啜泣时呼吸加快，消耗更多体力，血糖下降较多，也会产生发冷感，应该多吃点热食来补充，另外脱水导致体温调节功能下降，哭泣流泪会丢失水分，轻度脱水会影响体温调节功能，出现发冷感，我去给你弄点热饮来喝。”
兰奇给塔莉娅认真科普，关心着她的身体，最终得出了结论，即刻就准备去摆弄小餐车，给塔莉娅弄些吃的。
然而他这番话，差点把塔莉娅气得破涕而笑了。
她的轻笑声让兰奇在原地站住，不敢再碰小餐车。
“还是冷。”
塔莉娅坚决地再度说道。
豪华包间的沙发椅很宽，即便是一人一座，如果两人想并排坐也能够坐得下。
兰奇错愕地看着她——
塔莉娅稍微掀开了点毛毯，拍了拍她身旁的沙发垫，意思是让他进来。
就这样，兰奇愣站着了几秒，看着掀开了毛毯的塔莉娅好像越来越冷，他终于是坐到了塔莉娅身旁。
“抱我。”
塔莉娅直白地指示道。
理亏的兰奇迟疑了片刻，只能照做，伸手搂住了塔莉娅的腰，让她朝自己拥近。
而塔莉娅这回也格外主动地朝他倾靠了过来。
塔莉娅身上意外的很暖和，但或许是由于刚才哭过，所以感觉仍有点发抖般的轻颤。
“让我再小憩一会儿吧。”
塔莉娅眼角残留着泪痕，嘴角却带着笑意，靠在了兰奇的肩头。
那毫不抗拒的亲近，像在告诉他——
她早已不会怪兰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