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夜仿佛藏着一颗微弱的心跳。老旧的电梯在无声的环境中缓缓地下降。

红色的数字格一层层地递减。五楼,四楼,三楼……

突然,电梯在二楼没有任何预兆地猛刹住了。

“怎么回事?”杜佳君心一颤,疑惑地看了看花琪珍。花琪珍没看她,而是抬起脚狠狠地蹬了一下地板,电梯随之晃了晃,但依旧没继续往下降。

“该死的旧电梯,不会在这时候出毛病吧?”花琪珍眼看就要张嘴开骂,这时候,电梯门却喀的一声缓缓打开了。

像在她们面前敞开一块交织着毁灭和荒芜的疆界。

“这么晚了,谁还搭电梯呀?”杜佳君疑惑地望了望电梯外,只见黑暗的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一阵阴风出其不意地涌进来,她只觉得脸皮一麻,脉搏也一下子快速地跳动起来。

明明就没有人,电梯怎么会停下来开门呢?

杜佳君不敢多想,赶紧按下关门键。电梯门随之又缓缓地关了起来。

顺利地下到了一层楼。

入楼处的值班室亮着昏暗的灯光。一个老伯穿着管理员的制服坐在里面昏昏欲睡,就连杜佳君和花琪珍走过也一点没发现的样子。她们走到了大街上。

深夜的街道氤氲着阴冷的迷雾一般,黑暗中膨胀着一些诡谲的气息,微弱的街灯泛着阴森森的光。面前就像出现巨大的黑的裂缝触目惊心地横在路上,深不可测,一直劈入地心去。脚下就这么突然变得深不可测。

她们小心翼翼地行走着,地上仿佛随时会裂开一个黑洞,使她们掉入万丈深渊。

脚步开始加快起来。

经过卖粽子的福伯时,花琪珍拉着杜佳君停了下来。她朝福伯说道:“两个粽子。”

“好咧。”

卖粽子的福伯一边慢条斯理地挑出两个热乎乎的粽子,一边抬起眼睛对两个女生说:“小姑娘,这么晚了还出来逛街呀。”

“是呀。”花琪珍回答道,眼睛盯着香喷喷的粽子,垂涎三尺的样子。

福伯又说了,语气像是叮嘱:“以后呀,过了十二点就别出来了。天黑黑,有很多脏东西跑出来喔。”

花琪珍仍紧紧地盯着那半剥开的粽子。杜佳君好奇地问福伯:“脏东西?你是说坏人吗?”

“要是坏人那还好啦,只怕比坏人更恐怖……”福伯忽然语气一沉,担心地左顾右望一下,生怕冒犯神灵似的,才又低声说道:“不瞒你们说,这条街上那种东西好猛的!”

“那种东西?”杜佳君重复着这疑问的口气,但在心里她显然明白福伯说的是什么2。是鬼。这个字如闪电一般闯进她的内心,劈开的裂口处,丝丝的寒意冒了出来。她有点害怕了,特别是在这条冷清的夜街上,她下意识地晃了晃身体,就像要把身边的谁挤开似的。

鬼不要靠过来呀!

福伯却一点也不体谅她此刻的心情,又接着用讲鬼故事那样幽幽的语气说:“告诉你们哦,我上个礼拜就遇到过很奇怪的事情。那天晚上,有个买粽子的男人居然咬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滴在粽子上然后才吃下去呢。”

“真的啊!”花琪珍听到这儿,想象着手指被咬破的情形,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又嚷嚷道:“不会吧?这样吃粽子呀,多恶心!”

福伯甚有同感地点点头,“可不是吗!我当时也吓坏了,那个男人真的好怪,就好象……好象被鬼上身了。”

“被鬼上身了?”

“是呀,一般被鬼上身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那家伙当时就像是那种状态。哎,还不止那个男人呢,还有一个跟你们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这几天也是这样怪怪的跟我买粽子……算了,别说了,这种时候讲鬼可不太好。”

福伯说完,又提心吊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甚至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后。那种模样就像在害怕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他剥粽子的动作也快了起来,很快,剥好的粽子他递在了半空。

浸泡着腐臭和阴湿的空气蓦地轻轻晃动起来,下一个瞬间,凄厉的气流从某个切面不断地溢出来,彻骨的寒意突然弥漫了空间。

时光慢了一半,阴风在身体里穿进穿出。

福伯递在半空的手刹的停住了,他瞪大了眼睛。杜佳君和花琪珍也没去接那粽子,她们身体一阵阵地发冷,只听见耳际传来由远而近的哀怨的吟唱:“落花满天蔽月光 借一杯附荐凤台上 帝女花带泪上香 愿丧生回谢爹娘 我偷偷看 偷偷望 他带泪带泪暗悲伤……”

唱的是粤曲吧?是哪首曲子呢?杜佳君一时半刻记不起这首熟悉的旋律叫什么名字,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杜佳君此刻感觉到身后有个人在慢慢地向她们走过来,那是个女人……或者女鬼。它走起路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可以说是乘着风慢慢地飘过来。

顿在半空的粽子突然从福伯的手里掉落,福伯看到了什么,惊恐的眼睛和嘴巴张得好大,他哆哆嗦嗦地退后,指着女生的身后几乎用尖叫的声音喊出来:“鬼……鬼!”

福伯吓得连滚带爬地转身就跑。可怜杜佳君和花琪珍,还在对福伯的落荒而逃一愣一怔间,一团阴风从后面吹来,吹得她们颈部猛起鸡皮疙瘩。吟唱着粤曲3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她们毛骨悚然地刚回过头,就见一张头发散乱,苍白至极的脸就搁在肩膀上。

哀伤的眼睛近在咫尺。鼻孔里呼出的是腐冷的空气。一张涂抹着妖艳口红的嘴巴,幽幽地一张一合说道:“你们,是在等我吗?”

不正是方艳美吗!

她们等了一个晚上的女鬼,从电视机里跑了出来!

那张邪恶的脸几乎是贴着她们的脸,冤鬼般的气息覆盖了她们的鼻翼。绝望和恐惧顿时充斥满杜佳君和花琪珍的大脑,她们无可逃避地看到了那双空旷的眼窝,眼珠塌陷,却有异常狰狞的光芒射出来;红得像血的嘴唇干裂开一道道纹路;鞋子和旗袍是红的,永不褪去的鲜红色,在夜色中愈加明艳;漆黑的长发,如沼泽里的毒蛇一般,不断地爬出来,探着吐芯的蛇头,向她们伸过来。

发丝轻轻地拂过脸,马上就能纠结缠绕,紧紧地勒住她们的脖子似的。

杜佳君大力一拉被吓得几乎瘫软下去的花琪珍,大声喊道:“快跑呀!有鬼!”

她们终于懂得转身就跑。一辈子也没试过这么惊心动魄地逃跑。杜佳君奔跑的脑子里还想起了《侏罗纪公园》里被食肉暴龙追赶得四处逃窜的人们。她觉得食肉暴龙比女鬼要逊得多了,女鬼是无处不在的,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轻轻把手放到你的身后……

她们跑到街口截住一部刚好驶过出租车,钻进去,发了疯似的冲司机大叫:“快开车!”

司机猜想着这两个女孩可能是遇上坏人了,也不敢怠慢,猛地一踩油门,出租车迅疾驶入深沉的夜幕中。

从后视镜仔细地打量着后座脸色发青,吓得浑身打战的女孩,司机忍不住问道:“你们是不是遇上坏人了?要不要报警啊?”

杜佳君和花琪珍似乎没听见他的问话,紧紧搂在一起,面如死灰,胸口不停地起伏着,显然是吓坏了。司机正满腹狐疑之际,突然在后视镜里闯入的一抹红色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看紧了镜子里,有个穿旗袍的女郎站在刚刚的街口,远远地眺望着这辆出租车,直至夜幕把她的身影吞噬掉。

车子驶出老远,进入了城市的主干道,马路上汇聚了来来往往的车流。司机依然没弄懂后面的乘客为什么这么害怕。为了缓解这种紧张的气氛,他干脆拧开了电台。电台里正在播放着粤曲,谁在幽幽地唱了起来:

“落花满天蔽月光 借一杯附荐凤台上 帝女花带泪上香 愿丧生回谢爹娘 我偷偷看 偷偷望 他带泪带泪暗悲伤……”

司机也跟着拍子细声地哼起了《帝女花》。他听到后座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别唱了!快关掉!”

深夜的城市,夜彻底地静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