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众聚首

此时女眷们已扎成一堆,边磕着瓜子品着果子,边叽叽喳喳地聊着京师现在最时兴什么料子哪个花样做衣裳,是龙蕊髻好看还是朝天髻好看,圆脸盘的姑娘夫人们要怎样化妆会显脸小,多吃什么或者少吃什么可以维持身材。嘻嘻哈哈地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打趣玩笑着,不是假意埋怨着你踩了我的鞋,就是你多抓了我的瓜子。聊着聊着大家都将眼神落在了素云身上,长嫂孙平卉向众姊妹道:“你们瞧,素云可不是因祸得福了。”

大家当然知道素云这一年半没在大宅中是因为养病,但没想到素云病好了之后,没有一点儿常年缠绵病榻的模样,身材苗条了,皮肤都比以前细腻白净了不少,现在京师贵女年轻夫人们最是追求这种身段和样貌。有的闺秀为了跻身到这个标准里,硬是节食,可却没这福分生生坏了身子,家里大人都觉得这一代的闺女们可气,他们那时代不是圆润点儿的才讨喜么?

“是了是了,我倒是可以问问王太医给我服的方子是怎么写的,到底哪几味药既可以减重还能白肤,好不好?”素云玩笑道。

众姊妹妯娌笑闹着,素云的脸皮都笑的僵硬了,无意间看见八姑娘季袭敏坐在最角落里,面无表情不去插话也不去聊天,素云就想到自己刚嫁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她一向不太喜欢脂粉钗裙,那些姑娘夫人聊地起兴,她却觉得无趣得很,被问起喜欢什么发饰的时候,她便实话实说自己最喜欢的还是木簪,结果换来大家的侧目和嘲笑。可,季袭敏又不像她那样从小在道观养着,男女弟子都用木簪别发,怎么也不喜欢小姑娘都喜欢的物件儿了?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那边季家男子们也热闹非常,因家里做官的人多,身为孙辈的季舒尧却是官位最大的一个,太老爷不想让官场的气焰带在家里,就定了一个规矩,进了大宅,凡是长辈不可以再唤季舒尧为丞相,若非紧急,也不可在大宅里讨论朝堂公事,大宅中长幼有序,只有辈分尊卑,没有官职大小。

素云回头在众男子中望了一眼,不论以前还是现在,季舒尧都是季家男子聊天的主心,他年轻有为,又端方有礼,长辈问话规规矩矩地应承,和平辈们亲近和气,对晚辈也很爱护。

包括对自己的妻子,季舒尧身为人夫做得也无可挑剔,若说差别么,便是现在比以前对素云更加细致周到。

要不是真的亲耳听见过季舒尧要栽赃安国公的话,听见他也说她是一介乡野道姑,素云怎能将那个冷酷的季舒尧和现在的夫君联系在一起呢?

那时素云喜欢他,他一定知道,但当季舒尧得知素云已将他们的话听到之后,他并没有安慰,而是质问、嘲讽和命令。

季舒尧利用了素云的身份,所以素云无论做什么,他都能够十分冷静地处理这份感情,那让素云以为他好像喜欢她的那种包容和宠爱,其实不过为了应付这一场荒谬的夫妻情分,

一切都是假的。

季舒尧的身影已被众人群遮挡住,素云收回眼神,恰好看见人群外侧站着一个少年,端丽清秀,风度翩翩,那少年本是望着季舒尧崇拜的目光,忽然和素云相对,眼角弯了起来。

素云心想,这季家的男子,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出众,单从相貌上来比,这十八岁的七公子季舒悦,再过上几年说不准就可以将季舒尧比下去了呢。

素云回以微微一笑,就转过身子,继续加入聊衣裳聊发饰聊蔻丹的众女人的话题里。

五弟媳程莉娟抱着兰哥儿走到素云身后,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襟,然后走出膳厅,素云会意,立刻跟着程莉娟出去。

兰哥儿显然刚在院子里跑着疯玩儿,鼻子脸蛋都冻得红彤彤的,还吸溜吸溜着鼻涕,一筒清鼻还来不及吸回去,就胡乱拿袖子一抹,蹭得小脸蛋儿上都是。

程莉娟的脸色不大好,也没关注到自己儿子脸上的鼻涕横飞,素云出屋忘带帕子了,没办法替兰哥儿擦擦。程莉娟道:“本来就是想这几日带兰哥儿过去看三嫂,知道了那事,在这又见了三嫂了,不如现在就问问。”

素云道:“弟媳知道了什么,怎么就这么急?”急得连你儿子都快吃鼻涕了还不管,一定是和银子有关系。

程莉娟直截了当道:“孙平……长嫂她昨儿个是不是把你没在大宅住的这段时间的月例和年例给你了?”

“是。”素云心里笑起来了,果然她猜得没错,长嫂孙平卉也是想让程莉娟来质问她的吧,否则怎么早不拿晚不拿,偏快到二房门口才把那些银两给了她?被二房的人看见,必是要回程莉娟,程莉娟又是个见钱就盘算的人,她以前素来与素云不和,妯娌两人因此罅隙会更深。现在明知孙平卉心中已藏奸,素云怎能会由着她呢,她心中计较了下,面上还很平静地道,“其实我那段时间又没在大宅中住,花销都是在你三哥私宅那边,可横竖还有你三哥呢。”大兴朝是典型的高俸养廉的王朝,除了正俸以外,还有服装、禄粟、茶酒厨料、薪炭、盐、随从衣粮、马匹刍粟、添支、职钱、公使钱及恩赏,按照总数为三份来算,银钱占一份,实物占两份,就拿季舒尧一品文官的总值俸禄来讲,每月银钱为三百两,实物为六百两。再者,素云虽不是从小在安国公府养大的小姐,但毕竟是嫡幼女出身,嫁妆都是比着嫡长女的排场,她因是个道姑,又是对银钱没多大盘算的,故此向来对银钱这方面没什么计较。此时她一面和程莉娟说话,一面心里算着长嫂给了她大概多少银两。

程莉娟这么一听,心中更嫉恨孙平卉,她冷笑:“便是这个道理,我说大嫂偏心呢。就是前几日我娘家来人,说一时家中银两周转不开,到我这里先借个一二百两周转周转,偏我手头紧,就去找大嫂,没成想大嫂只说没钱不帮我。我也就信了,这可好,倒是没钱给我救急,却有钱给三嫂,三嫂还缺这个么?不行,我要找大嫂评理去。”不由分说,程莉娟抱着兰哥儿就要走。

素云赶忙拉住程莉娟的衣袖:“弟媳你快消消气,你为这事去找长嫂闹,闹了起来反而是我不对了。我现在没孩子,相爷也没姊妹,三房开销不大,那月钱放我那也没什么要应急的用处,改明儿你把兰哥儿抱我那玩儿,我封了红包给兰哥儿。”

程莉娟立刻顿住了脚步,心里那个小算盘噼里啪啦响着,按照大宅他们这辈的媳妇,一个月月钱五两,再加上两个年的年例共一百两,那么素云要给兰哥儿的红包差不多有二百两。反正去找长嫂,就算她有理,最终的结果不过是能借到银钱给娘家,还不如收了素云的这笔钱。

程莉娟刚还阴沉的脸色,立刻就跟开出一朵花儿来,笑眯眯地道:“三嫂这不才给了兰哥儿么,哪能再让三嫂破费呢”心里却想着,这二百两对于三哥的俸禄和三嫂的嫁妆来比,简直是冰山一角吧,

素云也笑道:“我这做伯娘的就是看兰哥儿心疼,给自己侄子算什么破费呢。”以前师叔就说了,能用银钱解决的事情,那都不算什么大事,更何况在这件事以后,程莉娟铁定不会再和她作对了。

程莉娟赶忙冲着怀中的兰哥儿,低声道:“兰哥儿,兰哥儿,看你三伯娘对你多好啊,快来亲三伯娘一口。”

兰哥儿虽小,但他还记得那个小鸟玩具是三伯娘送的,而且自己娘亲说好,那一定是好,忙探出小身子朝素云跟前凑了凑。

吧唧,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

程莉娟的心结解开,妯娌俩说笑着又重新回到了热闹的膳厅,素云只觉得脸上一片滑腻,偏生自己没带帕子,只得用手背衣袖擦拭刚才兰哥儿在她脸蛋儿上留下的口水和鼻涕。

“你去哪了?”忽然就听有声音低声询问,素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季舒尧拨开她正擦脸颊的手,“脸怎么了?”

“没什么,兰哥儿亲的,湿哒哒的。”

“我给你擦擦。”不由分说,季舒尧就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巾,低着头给素云细细的擦着脸颊。

季舒尧离素云很近,眼神很专注,手上的动作也十分轻柔,素云有些不好意地缓慢地低下了头。

“你别动。”季舒尧一手捏着素云的下巴,让她将头重新抬起来。

“哎呦~~~快看看咱们三少爷给她媳妇儿这会儿擦胭脂呢。”也不知那个女人戏谑地叫嚷了一句,一大家子男男女女的眼光都聚集在了三房少爷和少奶奶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