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在上第二堂课之前,素云及时赶了回来,入课堂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已入座等待老师。
坐在前排的安国公嫡长女杨素兰,看见了素云,不免吃了一惊,一双漂亮的眼睛在素云身上来回打量,在确定确实是自己妹妹的时候,唇角想扬起来微笑,却见对方只是和她对视了片刻,就迅速收回眼神,衣袍擦过她的袖子就那么走过去了。
下了课堂之后,素云正在收拾课本,余光中瞥见长姐杨素兰回头看了她好几眼。她将课本装入包内,准备离开课堂,杨素兰这时已经回身看着素云,素云只装作没看见,在路过杨素兰座位的时候,就见长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终姊妹两人还是擦肩而过了。
素云没想到在课堂上还能碰见杨素兰,她不想猜度长姐不该来学府的时候却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但总归长姐是安国公府夫妇一直养在身边的嫡长女,他们器重她,疼爱她,单从对她姊妹二人的婚事来看,就能分辨的出在安国公夫妇眼中哪个女儿视若珍宝,哪个女儿弃若敝履。
呵,明明都是他们的孩子。
故此,长姐杨素兰,她就算嫁出去了,也是安国公府中的人,素云不清楚长姐在安国公和丞相权势的对弈中知道多少,也不清楚她的出现是否是来试探自己的立场,从而得到些有用的消息。
因为不清楚,所以要更加小心,还是远着些为妙。
素云出了皇城,看见了自家的马车,马车帘子已经打起了一角,知道季袭敏已经在马车上了,车夫放了脚凳在马车旁,她提着衣袍正准备抬步……
“好巧!”冷不丁从旁边的轿子里冒出来一句承王的声音。
素云忍不住轻叹一声,只得收回步伐,重新站在地面上,朝从轿子里走出来的承王行礼轻声道:“承王殿下!”
因为是皇城门口,停放着各种马车和官轿,素云方才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不远处承王坐的这个轿子,她也并未留意,可却是一直停在这里的呀,哪里像是偶遇,分明就是堵路么。承王到底是认出自己了呢,还是没有?素云已经不确定了,但不管认不认得出,总归是出了皇城,还有自家人在,素云心里不是那么担忧了。
承王简从渘举步走至素云跟前,缓声道:“本王恰要回府,就再次又遇见你了,真是巧。不知姑娘第一次在学府求学,可还习惯?”
素云的思虑迅速一转,就知道承王并非认出自己。第一,他唤她“姑娘”,承王应该非常清楚素云已嫁给了季舒尧,第二,他说她第一次求学,众人皆知,素云以前就是学府的学生,是续着上的。
“能在学府上学,本就是我们这些学子的殊荣,怎么会不习惯?”素云心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承王不知道她的身份,不如趁现在人多赶紧招了还是好,别再惹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于是接着续道,“殿下若没什么事,学生要回季府了。”
要说,国子监司业殷祖辉只言中了一半,承王简从渘不光偏好那种现下实行的女子姿容,小腰长腿,身材细瘦,更欣赏被学府风熏陶下的恭谦有礼的姑娘。
素云现在的样貌当真十分对承王简从渘的眼缘,有扶风弱柳之姿,亦有娇花照月之容,在简从渘的眼里,这样的姑娘家没有一点儿外面妖艳女子的造作,就连他放下身段故作偶遇,也只是泰然若之地对待,还变相划分二人的界限。
简从渘和气地看着面前的姑娘,听到她说回季家,因他掌管官学,对国子监中地位最高的皇家学府非常熟悉,连每个新入学的学子背景都了如指掌,他当然知道季家有个姑娘名为季袭敏也初来学堂,她是季舒尧的堂妹。
简从渘扫视了一圈儿素云旁边的马车,按品阶看,是一品大员及家眷可以使用的马车,看来季舒尧和这个堂妹的感情笃厚啊,把马车都给她用了。
素云要离开的话已经说了,可见简从渘还是干站着,若从身份来讲,素云一定是要目送承王上官轿之后,才敢自己上马车。因此,简从渘不动,素云也不敢动。
“三嫂?”
就在这时,马车内真正的季袭敏唤了素云一声。
三嫂?简从渘这厢正定定盯着素云,还想着怎么进一步接触不被反感,甚至还想到了既然是季舒尧的堂妹,季舒尧一定会阻止两人来往,下一步要该怎么办。突然就被这一声突兀地称谓打断了思绪。
“你是云……”简从渘吃惊地瞪大了双眼,这让自己胡思乱想的姑娘不是季舒尧的堂妹,人家在马车里坐着呢,原来眼前这人是和自己有了娃娃亲之约,后来还敢拿着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安国公府的嫡幼女,杨素云!
素云第一次抬眼直视着简从渘,笑了笑:“学生还想给殿下说呢,学生已为人妇,哪当得起‘姑娘’二字?”
那笑容在简从渘眼里看起来带着十分浓重的讥讽之味,让他再次想到她及笄当日所发生的事情。
简从渘贵为当今圣上皇长子,一国亲王,受万人景仰与爱戴,可,可却就有那么一桩他想都不愿想的往事。那日,简从渘应邀去往安国公府,期间有官员陪着游湖时,不知怎么回事就剩下他一人,有个年轻小姐忽然当着他的面,坠入湖中。
彼时的简从渘经历过太多恨嫁的女子耍的手段,他一眼就看穿了这是计谋,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想着救人,回身就要离开湖旁,重回宴席,但没想到他转身欲走之时,突然从花丛中窜出来一个人影,伸手就来推他,简从渘措手不及,几乎就要掉落在湖中,他已经可以想象之后的事态怎么发展,他与那小姐双双落湖,就算他现在把自己手捆在背后,也会被那小姐说被搂过抱过,然后就不得不娶她。
简从渘有点任命地闭上眼,看来他和国公府家的嫡幼女没有缘分啊。
就在简从渘以为自己要落在湖中的时候,突然听到呼呼风声,背后被什么顶了一下,他顺着力道冲过去,扑倒在了湖岸边,与此同时又听到男人的闷哼声。因为发生地太突然,简从渘有些发晕,等他回过神时,岸边还躺着一个家丁模样的人,这个就是刚才推他的人?
“你去下湖救人!”被打晕的家丁旁边还站着一个少女,身姿劲痩,眼神灵动,言语的声音十分水亮。
简从渘得以从圈套中解脱,才不会再次犯傻,他懒得与这少女解释,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袖子的尘土就要走。
那少女身子挡在简从渘离开的路,抬起小脸儿异常坚定地道,“我刚见这家丁有意害你,都救你了,你怎么见人不救?”
侠客话本读多了吧,好像所有人都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样。
“你懂什么!”简从渘想要用手臂拨开那少女的肩膀,怎奈却拨不动,他使了力再推,竟然还是不能撼动半分,简从渘两道剑眉拧起,“你有能耐你去救,本王偏不去!”
湖水里那落水的小姐沉沉浮浮,呼出的声音已非常细弱,这里地处国公府的僻角,还是没人来,少女急了,手一挥,一把明晃晃的剑架在了简从渘的脖子上,“你救不救?”
简从渘看见那剑锋闪出的亮光,恼怒地大喝起来,“大胆,你敢威胁本王!”
那少女听后一点儿都不害怕,反而露出了让简从渘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的笑容,十足地讥讽,“哦,原来您是亲王殿下啊,可你婆婆妈妈没有一点儿魄力,我当是个娘娘腔呢,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你知道我是谁么?”
简从渘知道此时人为刀俎,他为鱼肉,就算有再多的气也发不出来,不过是个会些皮毛功夫的小姑娘而已,怎的如此猖狂。
“不知道吧。”少女嘻嘻笑道,“不知道就对了。”然后身形一闪,就闪到了简从渘的背后,剑柄在他腰上一戳,简从渘“扑通”一声就跳到了水里。
只要简从渘想往岸边游,就有颗石子朝他面门打过来,他咬牙切齿地不得不去救那落水半天但还是没有沉水的小姐。
那少女爬在一旁的栏楯上,一副乐呵呵地模样看着简从渘怒气冲天地救人。“殿下,您放心吧,我知道他们这些小伎俩瞒不过您,一会儿啊,我护送您离开。”
简从渘这时已将那小姐抱上了岸边,自己也湿淋淋地爬了上来,就听见了这么一句话,他不免抬起头多看了那少女几眼,原来她也看出了其中端倪。
晕倒在地上的小姐突然醒来了,抱起简从渘的小腿,哭着道:“殿……”话未说完,就被少女的剑柄敲在肩膀上,这次是真晕了。
“快随我来。”少女朝简从渘招手,简从渘浑身湿透着跟着少女出了安国公府邸,“这个门给殿下留着,为了不穿帮,殿下还得偷偷溜回来。”
简从渘忍着邪火一路忍回了王府,换了衣物之后,当真还得跟做贼似的偷偷溜到安国公府。
当日,安国公安排简从渘和他的嫡幼女杨素云相见时,两人四目对视的瞬间,暗涌流动,她竟然还能捏着嗓子娇滴滴地唤他一声承王殿下。娶个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的姑娘,哪怕再有利于自己的基业,这日子怎么过?
时隔整整三年,这讥讽的笑容,不就一直昭示着大兴朝尊贵的大皇子,在这妇人面前不过是个能被捏成软柿子的“娘娘腔”么?
简从渘被一个女人欺负的邪火一下又燃烧了起来,他一步上前,一手抓住素云的手腕,再不复刚才殷勤的和气,冷笑道:“云妹妹,没想到嫁了男人之后,怎么就不复当年的泼辣和刁毒劲儿了?”
当初季舒尧求娶杨素云的时候,简从渘不知暗中笑了多少次呢,看看季舒尧的内宅以后还怎么能安宁,可是……可是素云现在分明就是一副贤良温顺的模样,差点都骗过了他的双眼,想想都火大。
“承王殿下,内人一向谦和有礼恭顺温和,不知怎么就惹了殿下不快?”突然,季舒尧不冷不热的声音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