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戏唱完, 夫人少奶奶打赏了戏子们,孙平卉嗑着瓜子百无聊赖地道:“这戏文来来回回就这么十几出,也不见戏班子编排些新戏, 看都看腻了, 还不如……”双眼瞟了一眼素云, 随后对着程莉娟道, “莉娟, 你还记得那年我过生辰那次么?可惜我们素云常年服药伤了身子,要不然可有眼福了。”
孙平卉说的是素云刚嫁过来两个月左右,在她生辰那晚, 大宅三房齐聚,和今日一样在园子里听戏。孙平卉当时就指着台上的一个角儿摇头评论:“还刀马旦呢, 这功练得不行, 一字马劈得不直, 腰身也不够软,我可是亲眼见过我们素云练功, 那才叫精彩。”
程莉娟看了一眼素云,顺势说,“那让三嫂也比划比划?”。
孙平卉忙道:“怎么敢劳烦素云?那可是真功夫。”
当时素云想,长嫂过生辰,定要哄她高兴才行, 再者她一直得不到婆婆欢心, 那是因为婆婆没见着她的长处, 于是就笑着道:“这又怎么算劳烦, 你们若想看, 我比划比划就是了。”
于是素云登台舞了一套剑法,为了观赏, 还特意选了她平时不太喜欢的花式繁多但真正打架没多大用处的剑法。
等她下台的时候,大宅中的人看她的眼神各个不一样,有钦羡的,有呆然的,也有同情的,看好戏的,让素云没想到的是,婆婆的脸比方才更黑了。
……
素云想到往事,在心中哼笑了一声,没理孙平卉,当初被孙平卉使伎俩出丑,让她不太懂规矩如戏子一样登台亮相,现在她还要再上一次当么?
“记得,怎么不记得!”这时程莉娟道,“我还想说呢,大嫂也不知找了哪家的戏班子,那班主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怎的,忒得没规矩。”后面的话程莉娟没说完,但当时在场的人都知道,戏班子的班主在给戏子们打赏的时候,还给了素云一份儿,素云没当回事儿,可是却让素云的婆婆臊得脸都不知往哪里搁,班主还能不认识自己班子里的人么?必是有人指使。
孙平卉倒没料到程莉娟此时能向着素云说话,脸白了一阵也不好再说什么。
戏看完了,众人就去往大房膳厅用饭,素云一直找不到机会和程莉娟单独相处,而她好几次拿眼看程莉娟的时候,程莉娟就冲她笑一笑,也没什么反常,难道她没发现自己和相公闺阁之间的馈赠之物不见了么?
“娘亲,我还想吃。”兰哥儿伸出胖胖的小手指着远处的一碗鹌鹑蛋。
“好啊,娘亲给你剥壳。”程莉娟笑眯眯道。
素云盯着程莉娟的指甲愣了片刻,程莉娟作为母亲,要经常伺候儿子吃饭,剥鹌鹑蛋剥虾挑鱼刺她都亲力亲为,所以她没有染指甲。那么,那个在兰哥儿手里的小香囊就不是程莉娟的了?是五弟季舒宏和别的女子勾搭所留下的么?可是程莉娟虽是小地方门户的姑娘,但生的实在妩媚,就是那张脸把季舒宏迷得神魂颠倒,据说现在季舒宏还把程莉娟当奶奶供着呢。
那会是谁的?是大宅中年轻辈的下人?小香囊上的绣工一看就是上品,没个个把银两买不来,显然不可能是那些夫妻的。
“丽姐儿,你不是刚闹着要找弟弟玩么,去带兰哥儿出去玩儿吧。”此时晚饭尚结束,孙平卉对着自己的女儿道。
素云看着丽姐儿拉着兰哥儿的小手走出门外,身后跟着丽姐儿的奶妈,一大两小的身影走出了门外,过了不到片刻,奶妈回来了,她对孙平卉道:“大奶奶,瞧你家丽姐儿多懂事,看见她弟弟流鼻涕,让我来您这儿要她的手帕子呢。”
素云怔愣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等她起身往外面疾步走的时候——
“啊—啊—”屋外有小男孩极害怕的叫喊声。
素云的师弟莫为,现在换名为“尚柯”曾问过自己的师叔,“叔,你说那宅子的女人们为什么解决方式磨磨唧唧算来算去的,打一架不就成了。我师姐从小就跟我们一样这么直来直往,能适应那一大家子的生活么?”
简玉珩道:“你师姐若无心计较,那她可就得吃点儿亏,但若有心起来,那些女人没一个能精过她的,你们几个不也是吃过她的苦头吗?就是怕她明知要吃亏,还是心软,那就麻烦了。”
而此时的素云已快走出门外,在定了片刻之后,就决定冲了出去。
最先到场的素云,看见丽姐儿拉扯着兰哥儿到一处假山上,兰哥儿吓得往后退,她跑到假山跟前,想从里面的入口也往上爬,怎料刚钻进假山里面时,她的嘴被捂上,紧跟着头上挨了一棍子,就再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素云再睁眼的时候,她躺在一个土炕上,炕上铺着草席子和破布单子,屋子里还一股霉腥味儿,她扶着疼的欲裂的头,胳膊肘碰到了什么东西,素云惊得从炕上跳了下来,看到炕上还躺着一个人,七公子季舒悦,二人皆衣衫不整,尤其素云的胸前的衣领大敞着,露出里面藕荷色的肚兜。
素云惊恐地环顾这间废弃的小房子,刚才被打过有些发懵的脑袋忽然理出几条思绪。
以前素云对管教下人的事儿不太尽心,只要不是犯有原则错误,她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要一门心思做贤妻,她那时认为和下人们争执脸红有失体面。所以因着治下不严导致三房有些地方很乱,有一次宇烟就告诉她,在三房的一处废弃屋子里,她听见里面有古怪的声音,喊着“嫂嫂”什么的。等素云带着一群人去查看的时候,那屋子里连半个人影都没,素云当时权当是下人们鬼混。这事儿还传到婆婆那里,让婆婆将她数落了好一顿,自此以后素云是留意了很多。
要不是今天看见兰哥儿手里的小香囊,她这辈子都猜不出长嫂孙平卉和她的小叔季舒悦有染。
本来在饭桌上素云还猜度不出小香囊到底是谁掉的,但那掉落香囊的人一定看见是兰哥儿拾起来了,故此一手策划让兰哥儿和母亲分开的孙平卉,有最大嫌疑。孙平卉不单想从兰哥儿身上拿走她私会的证据,还想趁机洗白,于是在素云最先冲出去趁乱之余,将素云和季舒悦关到了这个屋子里。
这个屋子,还就是以前孙平卉和季舒悦私会的屋子呢。
仔细再想想,当初宇烟撞见这屋子里有人,必然已经让孙平卉和季舒悦知道,他们担心素云将事情说出去,甚至还有一次设计让御史中丞家的公子非礼素云。季舒尧当时亲自查,也觉得蹊跷可疑,才让素云要远着季舒悦。
怪不得素云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孙平卉屡次暗中让素云难堪,原来她心里藏的奸,真的就是“奸/情”。
可是,现下,素云又被设计进入了这个圈套,现在和季舒悦有染的不是长嫂而是她,一个不贞洁的女人再指认别人有染也无人再信她的话。
素云不明白,季舒悦是傻了,才任由自己也跳入这样的圈套?要知道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私会嫂子的后果,又不是只有素云一个人承担。
素云此时一面整理着衣物,一面想着,趁季舒悦还没醒转,且还没有人赶到的时候她得赶紧离开。
“砰——”屋门被大力的推开,郑氏看着素云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的模样,后面炕上还躺着一个男子,再也顾不得这儿媳有多深厚的背景,怒道,“快来人把这对儿奸/夫淫/妇捆起来!”
似乎是早有准备,郑氏身后几个力气大的婆子拿了绳索就来捆素云,季舒悦被一盆冷水浇醒,也被捆了起来。
两人被押走的时候,素云在人群中看到了孙平卉,谁都会料到通奸对于已婚妇人来说后果怎样,她心中愤恨难当,在路过孙平卉的时候,咬着牙低声道:“孙平卉,最好这件事就这么把我处理了,若让我翻身……”
孙平卉再怎么故作镇定,在听到素云这句冷到骨子里的话时,在看到素云的眼神时,忍住打了一个冷战,余下的话没有了,素云被推搡着走开。
三房郑氏堂屋的门被关上,素云和季舒悦跪着,大房大夫人薛氏和郑氏坐在主位。
郑氏最先开口道:“季舒悦、杨素云你俩知不知道通奸是什么后果?你二人为什么要做出这等不知羞耻的事!!季家的家法和大兴朝的国法都容不得你们,现事已至此,你二人再无辩驳,就定你们通……”
“季舒悦!”郑氏还没说完要定他俩为通奸罪,薛氏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母亲。”季舒悦自被泼冷水激醒,又被人按着捆绑推搡到这屋子里,始终都低垂着头,无半分神采,也不辩驳。
“你虽是王姨娘生的,但自小抱在我这里教养,母亲最知道你的为人,怎么……这次如此糊涂,做了这样的事?”说着,薛氏从怀中抽出手帕抽泣起来。
郑氏听到薛氏这么说,心下一沉,虽然她不喜欢素云这个儿媳,但毕竟是儿子季舒尧亲自挑选,素云做出这等丑事她当然脸面扫尽怒火中烧,可薛氏这么说,意思就是这事儿是素云一个人的错?那不是间接说儿子眼光不好,她又是一个不会教养的?
通奸,是两人都有罪;引诱,就单是素云一人有罪,而此时薛氏那么说,就是给庶子季舒悦在递话儿。
“母亲……”季舒悦看着薛氏满脸愧疚,声音都颤了几分,“儿子对不起母亲,儿子也确实……”
“啪”一个绣着鸳鸯戏水的红色小香囊被郑氏扔在了地上,还有一张纸条,季舒悦吞回了刚才准备说的半句话,他想洗白都没机会,只有相互有私情的人才会馈赠礼物,更何苦那纸条分明就是自己的字迹:爱嫂赠余之物。
“儿子确实和三嫂有私情,儿子对不起母亲,儿子知错。”季舒悦道。
“你!”薛氏看到地上的东西,快步从座位上下来,一巴掌打在了季舒悦的脸上,“你们真是把季家百年的门风都糟蹋了,这事情传出去,你们让在朝中做官的长辈和兄长们怎么自处?”
“哼。”一直在一旁冷眼观看的素云哼笑一声,“大夫人不用说此话,您想就这么把事情压下去是么?最好外人都别知道。不过,您还得问问三夫人她愿意吗?有个我这么没羞耻的儿媳,三夫人巴不得要替他儿子把我休了呢。可是这休妻的缘由又不好写,不如素云来给你们出个最权宜的方法,就说我嫁入季家无所出,愧对季家甘愿被休,怎么样?”然后看着季舒悦道,“季舒悦你当真是爱她爱到了骨子里,就连她算计着你,你也要由着她来一口咬定和你私通的人是我?”
季舒悦眉间轻皱,漂亮的眼睛里的光晕闪了闪,他闭上双眼不言语。
不论怎样,季舒悦怎会愿意把自己搭进去来陷害素云,只能说孙平卉急了,连自己的情郎也算了进去,但这个计谋也当真够狠,这认证物证都指认素云才是与季舒悦通奸的人,和她孙平卉无半点瓜葛。
“休书,我签,但一定要看见季舒尧签字了我才签。”素云现在只能等待季舒尧回来,这真相才能大白,她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不行!”郑氏立刻回驳,她知道儿子一颗心就在这儿媳身上,等儿子回来参与此事,指不定事情会变成怎样。“你已作出这等丑事,休书上只写你无所出已是给你后路,难道你还要再用什么方法蛊惑我儿子认个淫_妇做媳妇儿,休想!今天,我就替我儿做主。来人,让她签字。”
“淫_妇?三夫人,你我婆媳一场,素云自认为不够聪明不能讨您欢心,但对您是真心想一心一意侍奉,当真就不问我一句我是否是这淫_妇,当真就信旁人的话?”
郑氏将头别再一处,不去看素云。
素云冷笑起来:“也罢也罢,素云自知已做的够了,若如此还落得这么个下场,素云何必还要强求,那……”几个妇仆上来给素云松绑,然后按着她的一只手,素云甩开她们,自己握上了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自己的名字。“素云与季家再无干系。”
素云在写“云”字的最后一点时,似乎带着极大的愤怒,黑色的墨点已完全洇透在纸张里。
Www▲ тt kan▲ ¢O 对于任何一个女人,遭夫家嫌弃被逼着签休书,会落个什么凄惨的下场,更何况素云非常清楚,她若现在回了安国公府,是否能见到明天的太阳都未可知。可是她没有哭没有闹,只是面上犹如覆了一层冷冰一样,毫无表情地站起身,褪掉身上捆着她的绳索,缓缓地转身往外走。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素云逆着光看见一个笔挺的身影站在那里,他身后的流光几乎能刺痛她的双眼。
那是季舒尧。
季舒尧身上带着劲风,疾步走进屋中,先是一脚大力地揣在了季舒悦的心窝上,随即又一把夺过了郑氏手中的休书就要撕扯。
郑氏大喝起来:“季舒尧,你敢扯了这休书,就不要认我做你娘!”
季舒尧手上动作微顿,继续把休书撕了粉碎,而后道:“母亲请给儿子半个时辰,定然将此事查明。”
“混账!你现在还有脸叫我母亲,季舒尧你是昏了头了,她杨素云到底是用了手段把你迷成这样,不过是一个败坏门风的淫_妇,你还要留着。今日,若你还想要那个淫_妇做我季家的儿媳,我也再不管了,你若还认做坐你母亲,就把杨素云休了。来人,把杨素玉给我拖出去!”郑氏说完,那几个妇仆再度上前撕扯着素云。
“母亲,”季舒尧眼见着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忙跪在了地上急速地道,“母亲您快停手,儿子……儿子素有隐疾,从未和素云圆房。”
这句话犹如一记响雷,炸在了这不大不下的屋子里,所以人皆震惊地无法回过神。
“儿子信素云不会做出违背伦理之事,母亲可现在验素云,她还是处子之身。”季舒尧垂目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