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云与师叔出道观去游历的时候, 她只有十二岁,少年叛逆心性最强,看见什么不顺眼的就要管一管, 为此她叔在她后面给擦了一路屁股。素云毕竟实战打架的经验少, 小姑娘以一敌众更是吃亏。
不过她向来不在乎, 反正有师叔护着。
有一次, 素云看不惯一帮土匪到村子里抢姑娘, 就把来人打了个鼻青脸肿,没成想她打的最重的那个人,恰好是寨子里当家的独子, 两人算是结下了梁子,素云和师叔被那一帮土匪追杀了一路。
那日, 叔侄俩被二十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土匪围堵住, 师叔护着素云总算杀出一条血路。师叔骑在抢来的马上, 愤恨地狠刺马肚,一面数落着身后的素云, “叔最没耐烦带着你出来,准没好事儿,你要再不长记性,下次你怎么求我都没用。”
身后响着嗖嗖地箭声,有几根箭羽几乎擦着素云的耳朵呼啸而过, 她看着师叔胳膊上几条殷红的血道子, 心里不是滋味, 左边肩胛骨一次抽地比一次疼, 她咬着牙也不敢吭气, 刚才她拿身子替师叔当了一发冷箭,实在是太疼了。
也不知道师叔怎么觉察到了素云的不妥, 等他甩掉后面追杀的土匪,把素云抱在怀中检查伤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根箭羽几乎贯穿了素云单薄的身子。
素云看着师叔拧在一处的眉头,使劲挤出一丝笑容,“师叔,如果有下次,我保准不淘气。”说完,她就昏死过去了。
再后来素云经历了最难熬的几天,先是浑身发冷没了意识,后来又高热不退神志不清,总之冷冷热热沉沉浮浮,在她以为还不如死了更舒坦的时候,有一天清晨,她醒了。
她在一个破茅屋里躺着,身子底下垫着草席,身上盖着师叔的衣服。师叔没了外袍,只穿着紧身的劲装,他正蹲在一个火堆旁烤着一把匕首,火光跳动的光影在他脸上明灭攒动,侧脸线条凸浮有致,俊美至斯。
“师叔……”素云哑着嗓子轻声唤道。
师叔将匕首手柄咬在口中,挽起胳膊的衣袖,随即伸手掀开盖子素云身上的衣服。当素云发现自己大半个身子裸露在外面时,着急地拿没受伤的胳膊去推师叔。
“别动……”师叔含糊地道,一并去拆开绑在素云左肩膀和胸口的布带。
素云使了更重的力道去推师叔。
师叔急了,将匕首握在手中,道:“推什么推,你将死身子要凉的时候,叔拿身子暖的你,处理完伤口你起高热犯糊涂,叔在冰水里泡凉了抱着你,你这几日吃喝拉撒都是叔伺候的,看你一下又怎样?”说完再次将匕首手柄咬在嘴里,来去掉缠着素云的绷带。
素云这次果然不再反抗了。
师叔对着素云伤口上的腐肉和污血又道,“丫头,处理的时候会有点疼,别憋着,使劲喊出来。”
素云点点头。
刀子刚下去剜肉的时候,素云陡然瞪大了眼睛,她哪里想到会那么疼,一口咬在了师叔的肩膀上。
于是,简玉珩惨嚎着给素云处理了伤口。
到现在,不光是素云的后背和前胸有个狰狞的伤疤,简玉珩的肩膀上还有一个小少女的牙印。
伤口处理完,素云披着师叔的衣服靠在石墩子上休息,时不时地嘤嘤哭泣两声,师叔叹了叹气,蹲在素云跟前,摸了摸她乱蓬蓬的头,压低声音道:“丫头,别哭了,我知道你疼。”
素云摇着头,擦着已经发红的鼻头:“不是因为这个哭。”
“那你哭什么?”
素云抹了一把眼泪,“师叔不是以前说过让我洗澡的时候避着师兄弟么?说被他们看了身子,就要让他们娶我,现在师叔把我身子看了,我就要嫁给师叔,我难过……”
师叔摸着素云的手一顿,“谁说我把你看了,我就得娶你。我看了你,如果你再嫁给别人,那就是那个人吃亏。可是你这辈子又不嫁人,我还伺候了你这么几天,你必是要再伺候我,没人吃亏,所以叔把你看了就看了。再说,你也没什么看头儿,俩核桃似的。”
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简玉珩恢复亲王身份之后,每每看着季舒尧的官帽,总觉得那是绿的,还发亮。
素云被简玉珩提及了那段往事,气得直跺脚,可又不知拿什么话反驳,赶紧系好衣带随简玉珩过密道。
密道不太长,过了密道有一个小门,推门而出就到了衡王府的一处密室。
简玉珩看尚柯不在,就道:“估计你师弟还是被那边绊住了,我们得赶紧些。”说完在密室的一个暗格内拿出一个布包,他接着道,“丫头,你大约现在已经知道季相和安国公的对峙,其实就是东宫太子和皇长子的对峙。”
素云点了点头。
“你作为安国公的嫡幼女,又是季相的妻子,身份很尴尬,他们双方掐起来,未来不论谁扳倒了谁,你的出路都不会好过。现在唯有找出第三方可以和他们抗衡的势力,默默地在旁边看着,这样在他么互掐的过程中,还能悄莫声息地坐享渔翁之利。”
“所以,你决定做那第三方势力?”杨素云问道。
“对,”简玉珩道,“他们双方掐架,其实跟我这个亲王没什么关系,你知道的丫头,叔就想在观中呆一辈子。”看了看素云,“叔总归放心不下你,当初知道你出事,叔就决定,在他们二人中间,横插一股势力,形成三足对峙。但是叔忽然恢复亲王身份,必受皇兄忌惮,再者我多年不在朝中,朝中势力划分早将我排除在外,想拉拢已站好队的势力,实在难上加难。"
“于是,你才让师弟换了身份,乔装成猎户的儿子,考中武状元之后,寻求一方靠山?长公主家能有什么可倚仗的?再说让师弟为了旁的目的和郡主成亲,这和……”为了权势相争,搭上一个不相干的女子,这和季舒尧有什么差别。
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素云成为权势相争下一枚牺牲的棋子,她不想因一己之私再去伤害另一个女人。
简玉珩呵呵笑了出来,拍了拍素云的肩膀,“叔知道你的想法,你放心,叔会教你师弟成为一个好男人,而且你怎么知道你师弟是真的利用自己亲事呢,能成事儿的又不是只有我皇姐这一方势力,当初可是分析了好几个能和龙椅搭上边儿的亲王,你师弟是看上了瑶郡主,这才投靠我皇姐和驸马定北侯。就是我这个皇姐的胞弟宁王,有些懦弱,扶起来得费些力气。”
素云心里还是不太清晰,就问道:“对于长公主来说,两个皇侄子争皇位与她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想干,不论谁胜谁负,她那一家子都过得平平安安,可现在自己的弟弟要参与到其中,以后就不会太平,她会同意定北侯这么做么?”
“所以这事儿还得先瞒着我皇姐,等我们这方势力越盛遭人忌惮时,剩下的路就由不得自己了,想全身而退很难。”
“那定北侯就愿意?”
简玉珩指尖敲着桌子,“宁王懦弱,就算是妻弟,他又存着怎样的心思呢?夫妻间同床异梦地还少?”抬眼看了一眼素云。
素云知道简玉珩在打趣谁,她没理会,只问,“那我们这方的势力怎样,能和他们抗衡么?”
“弱得很,如果现在让他们觉察到,随意一捏就捏死了,所以得小心行事。不过这个你倒不用操心,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再坚持一下,也没几个月。怎么你师弟还没来,”手指推着刚才那个布包朝素云的方向,“这个拿上,我们现在还是上去吧。”
素云不解:“这是什么?”
“避子药,叔专门找人配了不伤身子的。”简玉珩言语的时候,始终看着素云低垂的睫毛。
素云本来欲伸出的手,陡然缩了回来。“用不上。”
“用不上?怎么会用不上,丫头你可别告诉我,季舒尧到现在还没那么着你?”简玉珩面上笑着,眼神却辨不出有什么情绪。
“没有。我回大宅的时候,太医诊断我……我不可以怀孕,季舒尧就没,没碰过我。”再跟师叔亲近,跟他讲这个也怪怪的。
然后是一径儿的沉默,素云始终低着头,有些羞怯地不敢看简玉珩。
“季舒尧不喜欢你的时候能忍着,叔还敬他像个男人样,可是他喜欢你还忍着,那还是个男人么。他说他不能人道,骗骗内宅的老妇人就行了,听叔的,拿着,事后喝一碗。”说完,简玉珩把布包往素云怀里一塞。
素云忽然直起了脖子,脸通红地辩解,“你怎么知道他喜欢我,我们就是一直没圆房。”
“奥哟~那天叔在画舫里都看见你们要亲上了。不喜欢?他亲你做什么?”
素云这次不止脸红,脖子耳根都红透了。
“行了,这没什么可难为情,有人喜欢你,那证明你好,而且季舒尧最起码再不会算计着你什么。就是,就是……叔还要再多一句嘴,你别忘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肄业之后,获得官职,然后和季舒尧和离,离开他。“我记得。”素云道。
“嗯,”简玉珩缓步至一直低头害羞的素云跟前,从麻袋里钻出来,头发乱糟糟的,他伸手将素云鬓前凌乱的发丝勾在耳后,低声道,“有没有想我,嗯?”
素云点点头。
这密室本是临时挖成,里面的气味不好,光线昏暗,简玉珩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素云一侧的脸颊和脖颈,都度了一层暖黄。
脸颊那样瘦削,脖子那样纤细。
简玉珩未及多想,就一手将素云的脑袋按在怀中,下巴蹭了蹭素云的发髻,“我也想你。不若,明日,再见一面?”
“好。”素云乖巧地应答。
“咳……叔,”密道口站着穿着老道士服的尚柯,他眼神迅速扫了一下简玉珩和素云二人,而后生硬地看着别处,“师姐。”
简玉珩放下手臂,不悦地看着尚柯:“师什么姐,以后把这称呼都改了。”
尚柯忙不迭地点头,“知道了叔。”然后看着素云,不知该怎样称呼。
素云也看着师弟,这两年未见,师弟可又长高了,明明以前还比自己矮,她冲师弟笑了笑,正准备说话时——
“行了,你赶紧去上面顶着,我和你师姐还有话要说。”
尚柯撇了撇嘴,“就是我一个人快顶不住,才叫叔上去,看台上的人都急着看第二场。”忽然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睛,笑道,“叔不是说,不让叫师姐为‘师姐’么,你怎么也叫了。”
“混小子。”简玉珩随手抄起一个杯子就要砸过去,尚柯嘿嘿一笑,一溜烟跑了。
密室又剩下简玉珩和素云二人。
“我们也上去吧,一会儿还得委屈丫头钻进麻袋里。”简玉珩言语完,然后站在素云前面,半蹲着身子。
素云当然知道简玉珩要做什么,以前小时候总跟在师叔后面,腿脚不快跟不上,就耍赖要让师叔背,师叔才不会由着她呢,不过有一次她崴了脚,他就是这样背她一路上山。
“我这会儿不累。”素云道。
“哎呀,叔多久没背你了,叔这会儿就想背,别废话,快上来。”简玉珩不耐烦道。素云无奈只得听从简玉珩,手臂圈在他的脖子上,双腿跨至他腰间,“看着苗条,背起来还怪沉的。”
哪个姑娘愿意被这样说,她气急地在他脖子上拧了一把。
密道的路就几十丈,黑黢黢的,这让素云想到那次师叔背着她上山的情景,在他宽阔的脊背上一颠一颤,她就趴在师叔的肩膀上睡着了。
“丫头,你当真是大了,搁着叔了。”素云猛然从回忆中清醒,发现自己情不自禁地紧紧靠着简玉珩的后背,她挣脱开,自己下地走路。
叔其实啥都好,就是一开口说话就白瞎了那副俊美如俦的好皮囊,忒地让人没脸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