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皇帝替素云应承下, 后季舒尧又替她用大兴律法解围,素云此时迟迟未开口,西夏国主李宗阵再没脑子, 也看得出素云大约是不想和他回西夏, 更何况他凭一己之力一步步登上国主之位, 不可能无半点心机。
李宗阵道:“恩人是大兴人, 只怕已习惯了在家乡生活, 突然去西夏一时无法接受,我也不强人所难,这样吧, 给恩人七日时间考虑,七日后再与我答复, 就是别忘了我们四年前的约定。”换言之, 你就算拒绝我, 也得找个像样的理由
素云只得说“好”。
两国武艺切磋比试完成,大兴十场八胜, 大兴皇帝宴请西夏邦友,文武百官亦出席。朝堂官员皆深谙官场变通之道,谁家在朝堂风头正盛或只是初露锋芒,都能让那些嗅觉敏锐的朝臣趋之若鹜,单不追究素云今日是故意逮住时机显露才华还是只是单纯地想帮师弟, 她区区从七品小官已因一场两国武艺比试而被众朝臣乃至西夏臣子记住。
皇帝圣口已开, 本欲委以重用, 那换言之, 素云若没去西夏国, 她必会被提拔。
丞相季舒尧当众替素云回绝西夏国主,足以见得, 丞相对前妻念念不忘,当初和离并非本愿,两人重归于好指日可待。
西夏国主数年依旧记得素云这个恩人,当初青葱少年都不忘恩情,更何况现在恩人已出落的貌美身娇,以后身份实在耐人琢磨。
素云又是云枫观首席大弟子。别忘了,她曾是学府拔尖的学子呢。
才能与身份显露,让那些以前轻看素云以为她没有真本事的人自惭形秽,都舔着脸巴结奉承。
真应了那句名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她本是安国公嫡幼女的身份,似乎都被淡忘模糊了,和她现在的一比,实在有些不值一提,更何况众人心知肚明,安国公夫妇对这个孩子一向不怎么上心,当初把她从道观接回来,也是要巴上承王的权势。
素云这顿饭吃得也开心,有人舔着脸上杆子让她打脸,她为何不高兴?
宴席结束,素云出宫回到屋中已有些疲惫,她换下官服穿上襦裙,靠在软塌上休息,小寐了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春灵上前给她说有贵客求见。
她按了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知道那块膏药如四年前一样,属性未改。
毕竟贵客是西夏国国主,拜访这方小院已有失身份,她作为一个小官不敢拒见,只得强打起精神出门把李宗阵往屋中请。
素云的这个院子很小,接待客人的正厅和她的卧房连着,李宗阵进到屋中十分好奇地仔细打量素云的屋子,然后人就要往卧房里钻。
“国主,那是我的闺房。”素云挡在卧房珠帘门口,不让李宗阵进去。
李宗阵笑了笑道:“这里没有外人,你就像四年前那样叫我一声李大哥就行,我也叫你一声素素……姑娘。”当初她有意隐瞒性别,李宗阵叫了她半日素素兄弟,现在想想都可笑。
素云没搭理他这句话,只命丫鬟奉茶,请他在正堂主位落座。
“国主这么晚了,有何事找我?”素云道。
“没事就不能来坐坐么?”李宗阵道。
这四年来,素素兄弟在他心中的英雄气概挥之不去,他做梦都不知梦见了多少次,曾一度以为自己不是个正常男子,现在好了,原来他的素素兄弟是位姑娘,还是为相当貌美的姑娘。从皇宫出来知道真相后,他回到行馆就坐不住了,打听了恩人的住处,就想来这坐坐。
“按大兴律法,入了亥时,男性官员不得入女性官员私宅,”素云道,“国主虽不是大兴朝臣,但这规矩得守。”
素云这句冰冷的言语提醒着她对李宗阵的疏远,但他心中被欢喜占据,未品出素云这句话的深意,再者,他虽然给素云台阶下说宽限七日,但心中十分笃定,素云一定会跟他回西夏,她并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李宗阵端着茶杯仔细品尝,好像素云的茶有多香一样,素云给春灵使眼色,春灵会意站在李宗阵跟前,给他不停地添茶。
这招还是和简从渘学的,就是让他喝撑了憋不住尿,不得不走。
这时,半芹打了帘子进来,对素云道:“季大人来了。”
李宗阵此时又像牛饮一样灌了一杯茶,一听“季大人”,眉头一皱,想到白天那个兴朝的丞相挡在素云面前替她回绝的情形,心中顿时不悦。
妹妹推断这个季丞相是恩人的前夫,他不愿恩人去西夏,必是心里还万般不舍。汉人很重礼节,大晚上的,前夫来这里做什么?
季舒尧进屋之后,素云站起身相迎,他提着一个油纸包,道:“素云,这是番邦进贡的当归,承蒙陛下垂爱,给我赏赐了些,你知道我那里又……我便给你拿来了。”西夏是一座天然药材宝库,由属当归为首,具有养血、调经、祛瘀、生新的良药。
季舒尧这短短的一句话,让李宗阵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第一,季舒尧将西夏说成“番邦”,暗指西夏在推崇汉人文化,可依旧不是汉族正统。还有“进贡”一词,也戳到了李宗阵的软肋,既然是同盟国,但他们西夏还要年年进贡,而大兴就叫“赏赐”。
第二,药材乃西夏特有,他已知恩人身体欠佳,但来时却两手空空,和季舒尧一比,就不够体贴了。
第三,当归是妇科用药,季舒尧的意思显然就是他现在府中还没有女主人,他还把恩人当女主人看。
第四,就是李宗阵最不能接受的,季舒尧进屋时看都未曾看他一眼,明明是故意的。
“嗯哼……”李宗阵佯装咳嗽,来提醒季舒尧的无礼。
季舒尧挑眉,故作吃惊道:“原来国主在这,进屋未行礼,还望见谅。”然后依旧稳稳地坐在凳子上,没有补那个礼节的意思。
李宗阵微微颔首,转目对素云道:“素素姑娘,我西夏可不止当归这一种药材有名气,甘草、大黄、党参皆为上品,是强身健体的良好药草,你若和我回西夏,过不来多久就可以气血补足,与常人无异了,到时候就可继续练功……”
“哦?”季舒尧放下刚品了一口茶的杯盏,“原来国主是继续游说的。只是国主不知,若没有名医配药方,药材再好,只怕功效会减少一半。”
大兴朝的医疗技术要可远高于西夏呢。
李宗阵气结,看了看季舒尧一派悠然的模样,他再次看向素云:“四年前,见素素姑娘只身行走,未有坐骑,我的战马刚好配种成功,母马才下了一个马驹,你若和我回西夏,马驹就赠于你。”西夏战马远近闻名,蒙古吐蕃北辽对西夏这个小国礼让三分,也是因为其战马的勇猛与将士的彪悍,就是西夏战马配种成活很低,也只有贵族和大将军才有此坐骑。
“会功夫的人未必会骑马。”季舒尧又道。
前夫可比外族汉子更了解素云。
李宗阵又被堵了回去,他有些恼怒地看向季舒尧,季舒尧续道,“国主赠于素云马驹,可是因为西夏战马认主,若自幼喂养便更亲近?其实人也如此,素云自小在大兴长大,年少时游历去了西夏也不过数日,她的家乡亲人朋友都在大兴,她有什么理由要和你去西夏?”
素云在一旁来回看着二人唇枪舌战,听到季舒尧这一句话时,没有绷住“嗤”地笑了出来。
李宗阵道:“季大人怎么可以拿恩人和马驹比?当初是素素姑娘允诺于我的,是君子就要信守承诺。”
季舒尧道:“素云当时年幼,最无定性,信口的话国主怎可当真。”
李宗阵一时语塞,季舒尧站起身,对素云道:“已入夜,素云我便不打扰了,你好生歇着吧。”转身欲走,看了一眼李宗阵,“国主,还有半刻钟就到亥时,我们一同走吧。”
李宗阵看了一眼素云,不得不和季舒尧一同出了屋子。
也不知季舒尧是否将李宗阵劝服了,剩下的七日李宗阵未在素云院子里纠缠,但素云知道李宗阵不达目的不罢休,当初就是嫌他跟着烦了,才用“下次若能相见就和你回西夏”这样的话来打发他走。
眼见七日期限快到,素云依旧想不出能拒绝的理由,她这几日大冬天的晚上都把窗户打开,可叔也不知为何,也不来她屋中了,甚至连个音信都没。
到最后一日的时候,素云终于坐不住,只得偷偷跑了一趟衡王府。
简玉珩把她带到寝阁内室,她还是头一次进叔的卧房,当初马车豪华的陈设她已见了,这卧房更是华丽奢侈得令人咂舌,素云也没心思去细细打量,只道:“马上就要和人家去西夏,你怎么也不管我?”
简玉珩侧目看着素云:“你这是在怨叔?”
素云小嘴儿微微嘟起,她自己都未觉察,看在简玉珩眼里,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以前耍脾气的小姑娘。“好了,别生叔的气,这两天有事儿绊住了脚才没去找你,听你那意思你是不想去西夏?”
“难道我想去?”素云不可置信,叔竟然会这样想。
“你想不想去叔不知道,但叔觉得你该去。你看,跟李宗阵去西夏,你以后的日子可就好过了,管他东宫当皇帝还是承王上位,你再无性命之忧,叔也不用参合其中,跟着也就清静了。”简玉珩说完,双眼盯着素云,兴趣盎然地看她脸色是否变化。果不其然……
素云两手放在膝盖上,眼睫越垂越低:“叔说得有理,我给叔带来了这么多麻烦,可是……我……”眼圈儿红了。
“行了,又要哭鼻子?”简玉珩顺手就将素云搂在怀中,不打算再逗这丫头了,“丫头你不想去是不是?”
素云在简玉珩怀中点点头。
“那地方挺好,上次和叔一起去的时候,不是吃了那的蜜瓜就嚷嚷着不想回去了么?怎么现在有不想去了?”简玉珩声音放柔了些许,“丫头你想过没有?是不是有舍不得的人,你那亲人应该不是吧,难道还割舍不下季舒尧?”
素云沉默了很久,最后双手回抱住简玉珩,“就是不想去,现在想想,是因为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