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尧的奶娘顾妈妈有一双儿女,大的是个闺女,和季舒尧一般年岁,今年二十四岁,十七八岁的时候嫁给了季家大房大公子的长随。小的是个儿子,今年已满二十。
当初顾妈妈得了个儿子欢喜得不得了,那时季家三房老爷还在世,三房老爷因着自己儿子奶娘的孩子这么一层亲厚关系,还亲自给取了名字,名唤“安则”。那时小舒尧已初显才能,顾妈妈念着自己儿子一团书生气的名字,长大了也可跟着小少爷,读书做个书童学学问,真就是出息了。
可是顾安则长大后却白瞎了这么一个好名字,终日和下人小厮们厮混,仗着自己老子娘是季家三房少爷的奶娘,更是把自己当成半个少爷主子,养出了很多臭毛病,喝酒赌钱玩儿女人,样样都沾了。眼见着到了定亲娶妻的年纪,顾安则半高不高的身份瞧不上不中看的丫鬟,正经的姑娘又看不上他。
顾妈妈虽心疼儿子,但也知道儿子眼高手低的毛病,再这么耗上下去,可就真耽搁了,于是她的眼光就投在了少爷的屋中。少爷屋中的丫鬟可都是一等一的出挑儿,吃穿用度、通身气质甚至还能比下去小户人家的小姐。而且她知道,若她真看上了,向三夫人开口,三夫人一定会应允的。
顾妈妈自有了这个心思后,就开始打量,因为这一年半都与春灵半芹在一起,就将两人比较,春灵年岁太小,而且做事毛利毛躁,相较之下的半芹性子好又会说话来事儿,顾妈妈怎么看怎么称心,还干脆让儿子顾安则在给自己送物品的时候,安排两人相看,顾安则一看就看上了半芹,顾妈妈更加欢喜,当即就承诺给儿子讨这么一个媳妇。
于是私下里,顾妈妈找半芹说了这事儿,还不由分说给半芹手腕上套了一个玉镯,半芹当面就把玉镯摔在了顾妈妈身上,她当然听说了顾安则往日的恶劣行径,就是不同意。顾妈妈被驳了面子,但又不能勉强少爷屋中的人,只得又去和儿子商量。而顾安则那厢自见了半芹的模样,就把她当成了未来的媳妇儿,常纠集着狐朋狗友将这事说一说,那些狐朋狗友知道半芹是侍奉当场丞相的丫鬟,在顾安则耳边阿谀奉承的话说得更勤。可他老娘说这事成不了,顾安则一是觉得半芹那清秀劲儿就舍不得,再一个就是在朋友面前下不了台,就混说着,他非娶半芹不可,若取不了就一辈子打光棍。
顾妈妈被这话吓得不得了,半芹不同意,那她就亲自去求三夫人。顾妈妈哪里知道,她跪在三夫人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顾家不能没后时,她那好儿子转身就去了夹福巷东街的小寡妇家野合呢。
“现在三夫人答应没答应还未可知,可……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半芹姐出了府,必是要被那顾安则欺负了。”春灵道。
“哟~我说半芹呐,我说你成天介里扭着腰,是浪给谁啊~~”
素云正听春灵细细讲着半芹和顾妈妈不对付的缘由,就听屋外传来一句不着调的声响。
有这种上侍主子阿谀奉承,下欺侍从丑恶嘴脸的娘,顾安则败成了现在这般模样,真不算什么稀奇事。按照婆婆对顾妈妈器重的程度看,半芹和顾安则的婚事估摸着是板板儿钉钉了,现在揶揄着半芹也是想出当初看不上自己儿子的气。但,婚事若定了,半芹就是顾妈妈的儿媳,怎么不知心疼,反而要挤压着让自家人不好过。
一瞬间,素云忽然想起了自己,唇角浮出一抹冷笑,婆婆也不是如此么?但凡季舒尧在她这多留意关注了一分,婆婆都要再变本加厉地讨回来。
“我看你这小蹄子怎么这么好的亲事都不要?你是一心想要攀附上少爷,我呸!你这不识抬举的骚货~”
“是,我不识抬举,半芹就是一个贱婢,顾妈妈你去找个是抬举的呀。”
半芹这几日被顾妈妈在耳边辱骂着,忍气吞声也不还嘴,顾妈妈越发猖狂,骂的尽是不入流的腌臜话,今日她实在说不了,咬牙切齿地叫了起来。
素云在屋中听见,忽地怒道:“都是些什么东西!再混叫个什么!!我还在这歇着呢,这下人们就掐起来了,春灵,传我的话,不论是谁,让他们去静室跪着,午饭晚饭都不准吃!”
春灵见少奶奶陡然变了颜色,得令出去传话,心里十分惴惴,一直想着到底是自己哪句话没说对,不是刚还看到少奶奶在听到半芹姐不能出府的缘由时,神色难过吗?
半芹在听到春灵的传话时,自知自己被气恼了没管住嘴,说了不该说的话,自己受罚合是应该,但……顾妈妈虽和她一样是下人,可身份毕竟不同,是三夫人跟前的红人,是相爷的奶娘,即便当初还是香芜的春灵对少奶奶说了那么重的话,相爷也没有真的罚顾妈妈,这,看上去弱不禁风没什么脾气的少奶奶却敢,还敢不给吃不给喝罚这么一个有了年纪的妇人?
半芹转目看向顾妈妈,果然见她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气的是面皮涨红,双唇发紫,浑身哆哆嗦嗦。哼,管少奶奶怎么罚呢,总归看见顾妈妈这小人得不了志,她就出了一口恶气。
待两人去了静室罚跪,素云让春灵下去养,唤了向秋和肃紫服侍她穿衣,今日是来季家大宅的第一日,素云晨起理应是给婆婆请安,现在该去拜见她大伯父和二伯父一家了。
要说季舒尧的祖父季太老爷,有三个嫡子和两个庶子,膝下没有姑娘。季家虽是士族大家,但人口众多,分支庞杂,又在朝为官的,也有市井布衣的,季太老爷就是布衣出身,老夫人也是百姓家的正经闺女,两人住巷子邻里,青梅竹马,感情笃厚。成亲不久,老夫人就给季太老爷五年生了三个儿子。怀第三子时,季太老爷当时刚考中武状元,正是初入朝堂为官,应酬繁忙之时,在照料上对老夫人有了一些疏忽,再加之传的一些风言风语,什么哪个郡主看上了自家相公,要逼迫他休妻再娶,什么那个王族欲拉拢自家相公,要给他塞个贵妾,老夫人心中有了委屈却每每不说,积郁成结,终是挣扎着生下了第三个儿子而撒手人寰了。季太老爷一心只惦记着结发夫妻,也是再过了十来年后才又纳了个妾,又生了两个儿子。
季家大宅的大老爷官至翰林医官使,大夫人曾任太医局老师,育有一儿两女,儿子是长子,两个姑娘在大宅中排第四和第六。现在季家大宅的当家主母是大儿媳。大老爷纳了两房妾室,一个生了姑娘排行老二,一个生了儿子排行老七。
大宅的二老爷生下来有不足之症,在太老爷的棚荫下得了一个礼部郎中的闲官,只因为季老夫人怀第二子的时候,正是夫妻二人日子最清苦的时候。二老爷体弱,在少年时已显露,说亲很难,季老夫人干脆给自己的二儿子在老家订下了亲事。二夫人体态圆润,比二老爷的身子不知好了多少倍。两人膝下就一儿一女,分别排行第五和第八。现二老爷早早在家休养,承蒙得了圣恩,官位袭给了儿子。闺女比素云小三四岁,听说今年也可以入皇家学府上学了。
大宅的三老爷刚生下来不足月,季老夫人就辞世西去了,季太老爷念老三这么小就无母护持,于是对这个儿子照顾地非常细致,致使三老爷孩童时十分圆润,少年时虎背熊腰,入伍当兵之后,立下战功成了戍守边疆的一名武将,却在玉关一役时,为朝战死边疆,留下三夫人郑氏和只有七八岁大的小舒尧这对儿孤儿寡母。季舒尧在大宅孙子辈排行第三。
季太老爷的两个庶子没在大宅住,一个在南边儿的小县城做了知县,季太老爷有腿寒之症,这几年一立冬就去往南边儿过冬,到了暖春再回京城大宅。另一个庶子年岁比季舒尧大不了几岁,也不成家,成天走南闯北玩玩乐乐,给谁家盖个宅子画个图纸什么的。
“咱家不是什么钟鸣鼎食之家,也不是王公显贵之族,你提着这么好的书包,不怕别人戳着你脊梁骨嚼你舌根么?”
素云带着肃紫往大房内院走,不巧在沿路上听见了这样的响动。“等会儿。”素云顿住脚步,朝肃紫递了眼色,两人隐在路边的假山边。
“嫂子,我也就这么一个爱好,喜欢读书习字,书包固然是要自己喜欢的,这料子虽贵,也是用我自己的月钱……”说话的姑娘约莫十四五岁,别看比对方小了不少,却神色倔强地抓住自己的包。
“月钱,是你自己的月钱又怎样?你年纪不下了,就该定亲了,不把她攒起来给你以后做嫁妆,胡花什么?”
哦,原来是二房家的五弟媳程氏和小姑子季袭敏开舌战,素云继续立在假山边看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