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后的第二周,他被换到她的前面。是的,前后桌。
她兴奋了许久,后又惊恐起来。不知怎的,她有些怕他。传试卷时,她总低着头,推一下左眼上的深色镜片,另一只手接过试卷,却不敢直视他的眼,更不敢与他有交流。他见了,想着女生该腼腆些,没有在意。
她坐在最后一排,上课总开小差,胡思乱想着,或脑子一片空白,只呆望着前面的他。说来也奇怪,她的成绩从来不差,虽在上学期有些下滑,和第一的差距也总保持在5分之内,无一例外。
许是性格孤僻的缘故,脾气又倔,班主任并不怎么喜欢她,常因为一些小事训她。许多同学见老师孤立她,也不敢与她说话。有不懂的题,都去找玲了。她并不在意,甚至有些高兴。母亲去世后,她似看透了些人性,不愿与人打交道了。曾有那么一瞬,她甚至不想上高中。那不是义务教育,是可以不上的。为不与同学、老师打交道,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她情愿在家里敲代码、写小说。
在这里,欣是她唯一的慰藉。至少,她会主动和她说话。
初一的作业还不算多,六点放学,在外吃过晚饭,到家七点,餐厅里便能把作业做完。洗完澡,她爬上床,戴上耳机,放着周杰伦——是的,她很喜欢周杰伦——拿出新买的《奇点临近》。
人工智能真是一种有趣的东西,她想。
“再说我爱你 可能雨也不会停
黑色毛衣 藏在哪里
就让回忆永远停在那里……”
伴着歌,她睡去。
周四的美术课,得亏他们的美术老师“坚守原则”,课没被其他老师占了去。美术教室的座位换了排版,每个小组围在一张桌子上。她极力躲着他,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虽然中间也只隔了一张桌子罢了。
面对面啊。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见他与一旁的轩聊得正欢,忙低下头,双手托着额。
“这节课练速写,想画什么画什么。”她拿起3B铅,却迟迟没有动笔。
“同学,快画呀。是不是不舒服?”她摇摇头,毫无头绪地打起线稿。一旁的欣打着线,不时抬头望望对面的煜。该是要画他吧,她想。
她迷迷糊糊地勾了近两节课,也忘了换笔,快要睡去了。
“青,你看。”欣画好了,果然是煜。
“脸太圆润了,他这个地方比较方。”她写在画的反面,又指了指自己的脸。欣没注意她的手势,却瞥见了她的画:“这……你真画的他呀!”她晃过神,转头看自己的画——
画中的男孩穿着校服的短袖白衬衫,深色西装裤(我知道我们的校服听起来很怪),Jordan的篮球鞋,左手戴着护腕。汗浸透了衣服,贴在身上,映出肩胛骨,若隐若现。是左侧身,他正跃起,投着篮,左手呈九十度,右手微弯。球刚离手,向着篮筐跃去,看着是要进的。虽不是特写,周围打球的人却都显模糊,唯有他被突显了出来。欣怎么会知道,他打球的照片,就压在她家书桌的玻璃板下。
画的时候都没怎么注意,怎会画成他了?她感到一丝尴尬,很快地将画藏到桌底下,脸泛着红晕,低下头,手有些抖。
“同学,你怎么了?”
老师为什么这个时候过来?
“你看起来真的不舒服。去医务室看看吧?”
她不动。
“同学?问你话呢。”她的手抽动了一下,摇摇头,犹豫着把画拿出来。
“画得很好啊,藏着干嘛。”
这句话引来了不少人,自然也有他。
“成哥,这是你吧?”轩推搡他一下。
这引起的骚动可真不小,班里嘘声一片,各个推搡着他、调侃着他,全然不顾她的尴尬。
“大家安静,让老师发现了可不得棒打鸳鸯啊。”轩小声提醒着,大家才静下些。
她方寸全乱了!
他看着大家起哄,可不高兴,脸上挂着蒙娜丽莎的笑容,就往轩身上扑过去。他几乎掐住了轩的喉咙,也不敢太用力,另一只手往对方腹部就是一击。轩疼得嗷嗷直叫,不住地说着“成哥我错了,别打了,我……我下次还敢……”
下午传试卷的时候,他问她:“哎——”他话音未落,她一惊,心里撞着鹿,下意识低下头,耳根发红,嘴唇抽动着,没有发声。
“Hello?”
她一把抢过试卷,跑开了。
来到洗手间,她将试卷折起塞进口袋,打开水龙头,把水扑在脸上。但任水多凉,脸、耳,红得发烫。
完了,这下彻底沦陷了!
上课铃终究是响了,她擦干手和脸,飞奔回教室,小心地回到她最后一排的座位上。
“他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
“喂,你把我卷子一起拿走了耶。”他又回头。
她的头顶冒烟了。
“回头 上课”她写在便利贴上,贴在他的试卷上,犹豫了一会儿,塞给他。
他嘴里咕哝着“什么嘛,卷子都给弄皱了”,但没再回头找她。
“咚、咚、咚——”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这天晚上,失眠。
第二天,晚起,迟到,被骂,罚站,写检讨。
“迟到就算了,体温也没报!”
她委屈得,快哭了。
那天的午饭,难以下咽。
她胡乱扒了两口饭,将饭盒送出去(浪费粮食不值得提倡),去到操场。她是升旗手,欣是护旗手。但下周一的升旗仪式上,欣被安排了演讲,学校便安排她和上一届的护旗手搭档。今天中午是计划要配合练习一下的。
约莫十几分钟了吧,走来一个男生,1米8多些,戴着蓝框眼镜,寸头。他是初三的学长,也是上一届护旗手,庭。
庭待她很好,像对妹妹那样。该是因为这样吧,他们认识不到半年,他和女朋友便分手了,说是人家看不惯她。想来,女生也真奇怪。但问题在于,她们的奇怪想法似都是合情合理的。
“你怕不是没吃午饭吧,这么快。”庭一边接过国旗,对她笑了笑。她低头给国旗系着扣子,不予理睬。
“我知道你不哑巴,干嘛不肯说话。真是的,冷得跟液氮一样,都怪你,我女朋友……”
废话真多。
她转过头,歪着脑袋,面无表情,盯了他许久,又狠命拽了一下升旗的绳子,冷笑一声。庭见了她有些害怕,乖乖地拿出手机,播放国歌。
“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前进 前进 前进进!”
最后一下,她拉得很用力,旗杆似都被她拽弯了。绳子一晃一晃地,她却静止得像个雕塑。
“喂,青,你有什么脾气发国旗身上干嘛。绳子给我,我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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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狠命瞪了庭一眼,尖刺搬的眼神直穿庭的脑门,把他给整蒙了。她用力甩开绳子,径直走向教学楼,头也没回一下。
“什么人嘛。有脾气冲我发啊,国旗得罪你了不是。”
那天放学,她没有回家,来到空旷的操场,懊悔起来。她放下书包,手机放着周杰伦,绕着操场跑了有十几圈吧,喘得不行,又不敢停,边跑边哭。
夕阳落了山,只剩最后一点红晕了,与深蓝色的天相融着,很美。她却孤独起来,跑着,哭着,舔着咸的泪。已经有二十圈了吧,她实吃不消,跑向篮筐,撞在上面,抱住,慢慢滑落、转身。
她坐在篮筐下,抱着膝,痛哭起来。
“我落泪 情绪零碎
你的世界 一幕幕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