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 I shall meet thee,
After long years,
How shall I greet thee?
With silence and tears!
——George Gordon Byron
“我等了你一年,那个人一句话不说就走, 一年不出现, 他有什么好, 值得你继续耗下去?一个女人的青春有多久, 不要再犯傻了!”
睿轩的话犹在耳边。
青春不会重来, 子墨没来,婚姻这样重大的命题她岂敢轻易作答。
百善孝为先,子墨的心意她心领, 外公面前她与睿轩演琴瑟和谐,给家人一份表面完满的答卷。
对睿轩有感激, 却难以再爱。
因为灵魂与灵魂的严丝合缝可期不可求, 仿若荒芜多年就为那一段与子墨在澳洲的遇见。
她心中有怨, 那时她缺了点勇气,子墨就连飞蛾扑火的机会亦不给她。
他离开, 她疯狂地用了她所知的一切办法寻找他。
电话,微信,Face Time,联系远在澳洲的Nora,一无所获。
他若是存心让她找到他, 怎么会在那天将她支开, 悄无声息地从她的生活里消失。
这样, 他是打定心意放手了吧。
找寻的过程无望而钝痛, 寻不到音讯, 忘不了他隐忍克制的心意,放弃也无从。
她恍然发现他们的交集如此之少,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亲友,没有一张与他的合影。
唯有他赠的一生之水还有许多,那美丽的芬芳却似成了□□,心痛的液化。
一年看似无望的等候,深重的执念化作心间不断长大的猛兽,樊笼猝然被睿轩一通电话打破,猛兽于体内肆虐横行。
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情若能自控,便不可谓之情。
明知这样的等待近乎于自虐,可还是心存美好的期待。
世界这样小,她奢望,人生仍有不期而遇的希望,与子偕臧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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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口译现场。
“实际上,现在把条形码叫作条形码并不准确,因为现在的条形码是用一个由小方块,小圆点或其它几何图形组成的二维阵列来表达信息, 而不是用黑白相间的宽度不等的竖条纹了。一旦获取了一个图形阵列,手机里的软件就可以把其识别为一个网站地址,一段文字或是一个数字.如果是一个数字,那么就会把它发给远端的电脑,电脑就会反馈回一条指令,让手机去完成一个和该条形码相关的操作。由此可见,我们研制的条形码已有了一片精彩纷呈的广阔市场。”
采薇视线有些模糊,满眼倦意。
中方发言人眉宇间的从容淡定似与另一张面容重合。
发言人停顿,等待交替翻译。
采薇张口却忘词。
昨夜睡眠不足已严重影响了现在她的记忆与思考能力,以至于连条形码的英文都想不起。
发言人的目光已经投向采薇这边。
她拼命想着超市收银台上那黑白相间如斑马纹的一道道条形码,到底是什么code来着。
时间紧迫,她硬着头皮开始说话:“Actually, calling them ZEBRA CODES is a bit old-fashioned, because they store information in a two-dimensional matrix of tiny squares, dots or other geometric patterns, rather than a stripe of black-and-white lines of varying thickness.”
没有时间深究条形码的英文到底是什么,她急中生智将它形象翻译成了斑马码Zebra Code。这样的翻译虽不严谨,但英文为母语的听众但凡有幽默感都能听懂。
她的目光小心地逡巡了外方听众的表情,对面的一位金发碧眼大叔眉头微蹙,旋即冲采薇微微一笑,上下唇轻轻一碰,那唇形似乎在说”八”。
对了,八,是Bar ,条形码是bar code.
采薇向救星投去感激的微笑,紧接着的翻译也自动纠正了过来:“When an image of the matrix is captured, software in the phone converts it into a web address, a piece of text or a number. If a number, it is sent to a remote computer which responds with an instruction that tells the phone to perform an action associated with that particular bar code .Our bar codes are on the point of breaking out of their native environment.”
此次口译有瑕疵,虽然最终有惊无险,可采薇心有余悸。
自遇到娆兰,接到睿轩的电话,神思不定,人整个不在状态。
她怀疑自己是否得了初老症:越近的事情越容易忘记,越久以前的事情反而越是记得。
越来越多的想起以前他温言浅语,他扬眉淡笑,他心境从容,凡此种种。
却记不起本该立即出口的翻译内容!
或许,去最爱的金袍佛国礼佛会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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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eak of the devil,念曹操曹操就来,手机响,是娆兰的来电。
对她——曾经的情敌,采薇始终保持一份生疏的客套:“你好,娆小姐。”
“你好,Jane.我这边有一个澳洲客户需要找下周在上海期间的商务陪同翻译,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谢谢你,Catherine.不过我下周一去国外休假,时间上不方便。”
她礼貌婉拒。
现在各种不在状态,口译做砸一次,上黑名单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下次有机会再合作好了。对了….”电话另一头突然沉默。
采薇耐心地等对方接下来的话,她有种隐约预感娆兰这通电话不仅是联系业务这么简单。
“Jane是回澳洲休假么?”
“不,是去泰国,去曼谷和布吉,可能顺路去Krabi.”
“哦,这样。我近期打算去曼谷,不知道Jane有推荐的酒店和SPA没?”
“之前住过Grand President Hotel 还蛮不错,SPA有家center point很赞,Silom路上那家分店我一直有去,环境比Siam Square的要清静许多。”
投桃报李,对方主动介绍业务,采薇未多想,落落大方地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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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谷 ,Center Point SPA。
旁边便是闹市,淙淙水声似隔开尘世喧嚣,一池碧水中蓝莲灿然盛开。
“Swadeeka”身着优雅泰裙的泰妹双掌合十,低头柔婉问候道。
“Swadeeka”采薇双掌合十回礼。
品了几口清爽翠碧的柠檬草茶,净手濯足,随熟识的按摩师到楼上。
因采薇是常客,按摩师知她喜静,淡笑不语,去外面静候她更衣。
“Sir ,you are very, very han, han ……”隔壁传来泰式英语(先生,你很han,han)
按摩师han支吾了半天,才终于吐出了完整单词:“you are very han, handsome!”(你很帅!)
采薇听了会心一笑,许久未来,这儿的按摩师越来越会说话了呢,英语词汇量也见涨。
“原来你的存在是handsome这个单词的活生生写照,可以让人家牢牢记住这个单词,呵呵”
这女声如此熟悉!
采薇一个激灵,接下来的声音则令她浑身动弹不得:“Thank you, miss!”
这舒缓的声音澄静如泉澈,如筝鸣,她岂能听不出!
她起身,不顾按摩师的错愕,赤足奔至声源处,猛地撩起布帘!
他熟悉的面庞风华不改,嘴角的笑意未褪。
两人视线胶着,子墨的眼中笑意瞬然化作惊异:“薇薇!”
他迅速用蜷缩的手拉过薄毯,盖住小腿。
被他见外的动作刺伤,采薇震惊着,心一寸寸变凉。
她凄厉的目光扫向一边的娆兰,她倒是不惊异,有礼地问候:“Jane,很高兴在这里遇到你。”
采薇从未发现娆兰纤纤葱指上的戒指如此扎眼,那切工良好的钻石璀璨的光芒灼伤了她的眼,她想流泪。
今日之前,如此盼望与他重逢,预想过各种不同场景,竟未料及这样的场合!
她有预想过经年重逢,她甚至有些矛盾地希望他过得不那么好不那么幸福,主动回来找她,诉说爱意。
可他现在很好,非常好,非常幸福。
这个窒息她对其他男人兴趣的男人,毅然截断与她的一切联系。
这个曾经温柔足以淹没她的头顶的男人,现在旧爱在侧。
而她没有最好的姿态,带着刚下飞机的满面倦意,
没有坦然无波的心态,
没有美丽的微笑,
没有真心的祝福,
她的心难以言述的抽搐。
一年的等待就等来这样的一幕。
原来终有弱水替沧海,原来你最终选择的那一瓢弱水终究不是我。
“假若他日相逢,我将何以贺你?
以沉默,以眼泪。”
她说不出“祝你幸福”的话,她做不到将自己的眼泪给他看,拼命抑制住盈眶的泪。
“薇薇,对不起,我……”子墨的眸中满是痛苦忧伤。
这样的语气更坐实了她的猜测。
“Jane,你先听子墨解释!”娆兰出乎意料地镇定开口。
如此,宁愿不相逢!
采薇的本能是逃离,离开这儿,离开心痛的刺激源。
还好衣服未更,她默然低头转身,抓起自己的包,迅速翻出那瓶一生之水,往面前的地上狠狠一砸。
“嘭”的一声,瓶身碎裂,那香气弥漫开来,却不复一生之誓的芳甜,似一瓶腐蚀性□□噬心入髓。
“薇薇,你冷静,你回来,听我说!”子墨以手腕支地,焦急地撑起整个身体,可看到毯子下右边微微塌陷的身子,颓然一倒。
“我们之间说过不要有误会,我追不上你,你知道的!”子墨痛楚的声音敲击着她的心。
“子墨,你先别急。放松!放松”娆兰看着子墨胸口剧烈起伏,有痉挛前状,上前安抚。
难过羞愤的感觉盖过了一切理智,采薇加快脚步,留给子墨一个绝然的背影。
“先别管我,帮我去追薇薇!”子墨眼睁睁看着采薇默然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处,心像被挖空,愤怒地用无力的手腕锤击颤抖的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