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外面。
寿王玟崇在指责找病人进医馆看病的下人:“你这是找的什么人啊?不是感冒咳嗽就是刮了一下碰了一下,这种病人,十月用一个手指头就能看好的,阿宣怎么会感兴趣呢。你要找那种疑难杂症,阿宣才会有兴趣,知不知道……”
他希望两年的期限一到,阿宣能心甘情愿的留在巢阳。
慢慢的春日三月将即,长陵深夜经常来访医馆的事情,寿王留意到了。
本来以为他只是来试探一下就会对这个地方失去了好奇心,没想到他来访的频率反而增加了,这让寿王觉得很奇怪,长陵王是什么人?权谋善术之人,之所以对这个医馆那么敢兴趣,不就是因为这里就是他寿王的地方吗?可是这个地方一点都不复杂,除了几个好管闲事的王子,就是一个普通的医馆,对他没有任何的威胁,也起不到可以帮助寿王夺权的目的。
有一次,陵安开玩笑说:“寿王对你倒是有心啊,每次我进来,都会有人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好像担心我要把你给害了似的。此刻,你说在你的屋顶上会不会趴着一个人呢?他要是放手一箭,要取我性命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他不会这么傻,你也不会这么笨的……”
阿宣心知肚明,这两兄弟表面恭敬,暗地里却斗了不亦乐乎。
四王子玟敏发现,资兴药坊也是长陵王光顾的地方,竟然觉得无比吃惊,便单纯而好奇的问阿宣,“是不是因为你救过我六弟一命,我六弟才来找你的。我六弟身子一直都不好,他的病一定不容易瞧吧?”阿宣是神医,除了因为跟寿王关系加好管闲事外,他找不到任何勤政爱民的长陵王来关顾的理由了。
“我六弟得的是什么病啊?这些年皇后不知找了多少人看,都看不出来,父皇说他这是心病,每次从旧都崇阳回来,他都心疼不已,皇后再也不许他独自一个人去崇阳了……”
关于长陵王的事情,四王子玟敏当然知道,当年,旧都崇阳的那场政变血流成河,而长陵王又身在政变的中心,不可避免受到波及,他劝阿宣要诚信治病,也让阿宣了解到当年意气风发的阳光的少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个工于心计善于权谋的腹黑王子。
他的病都是因为景夕公主的死,这个名字当今世上恐怕除了玟敏再也没有人敢讲出来了。
“景宣三月,长靖侯叛乱,当时长陵王陵安还不到十四岁,他把景夕公主藏在御书房临近的一座藏书阁中的一个大箱子中,一个人出宫找救兵,回来的时候发现景夕公主不见了。
当时长靖侯大开杀戒,宫中一片大乱。长靖侯在皇宫中席卷一番,屠杀宫城,便回到自己的兵营中拥兵称帝。少年陵安带着常巍将军进宫搜寻众王子公主的下落,才发现景宣帝的子女全部都被长靖侯屠杀了,后来在一条排水的臭沟中捞出了一名九岁女孩的尸体,她身穿着景夕公主的衣服,一边脸被削去一半,肚子上的刀口流出了内脏肠子,凌乱不堪,四肢不全,没有人敢说这是景夕公主,常巍将军脑子一热让陵安去确认尸体身份,陵安看着景夕公主还死死抓在手上的小刀,一下子就崩溃了。这把小刀是陵安走之前塞在她手里的,后来他就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说,常巍将军一下子就紧张了,赶紧将他送到父皇驻守的封地中。父皇母后看到他这个样子,吓死了,不顾一切的寻医问病,责怪常巍将军不该带他去认景夕公主的尸体。他自小就在宫中长大,因为外姓身份不知受过多少委屈,景夕公主是他唯一的安慰,他那么健康的成长多少还是因为景夕公主的缘由。常巍将军带着他见到景夕公主的惨状,突破了他的底线,让他彻底崩溃了。也就是因为那以后,常巍老将军对陵安一直深怀亏欠之感,对陵安简直比自己亲生的儿子都好。
每一年,陵安都会回旧都崇阳给公主扫墓,看着小公主的陵墓在荒野中被野草浸蚀,往事浮现,思虑纷杂,每一次回京都会病一阵,没有什么症状,就是胸口疼。皇后为这事不知操过多少心,父皇也找了不少的名医,就是查不到病根,脉象都是正常的,不敢乱下药。后来皇后就再也不许他回旧都了,不过每一年的三月,陵安都会胸口疼,过了这一个月就会自动好了。偶尔见到景夕公主的东西或是听到有人谈论景夕公主,他也会疼。迁都后,父皇下令,不许任何人谈论景夕公主,这在我们慕容家可是个禁制。
也正是因为如此,陵安才能住在宫里,自由出入。父皇给他选的妃子他也只是纳入宫中,正眼都不瞧一下,正妃的位置一直都空着,父皇也不好管,毕竟当年他跟景夕公主的婚事可是得到景宣帝的指配的,慕容家也是因为有这层关系才能管理前朝的遗民。
我这个六弟虽然城府太深,但是对景夕公主那份感情,连我都佩服他。听常巍将军说,以前陵安在前朝的宫里可是一个捣蛋分子,老是有一些王子欺负他,说他姓慕容,不配享誉皇族的待遇,他都能把那些王子按在地上打的。他性格开朗,活泼好动,深的景宣帝的欢心,根本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每天都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
临了,玟敏还特地嘱咐阿宣,如果可能的话,把陵安治好,毕竟都是兄弟,也不愿意看他受折磨。
听他说完,阿宣摇摇头狠心的说道:“心病还需心药医,我无能为力。”
一年的时间里,对于这个季节来说,实在很美好,春天开始露出它的笑脸,树梢上已经挂上可爱的小花。
夜色开始降临,柳江在医房里教十月读书。
后院中,池子里的鱼也开始欢愉。
房间里已经点上了一盏油灯,张宏张熙两人对阿宣点点头。
是的,一切不需多言,他来了……
一杯接着一杯,看着阿宣进来,说了句“坐!”
阿宣坐在桌子的另一边,这一天他的表现很反常,竟然主动聊天。
“今天是夕儿的生辰,你不该来我这里。”
阿宣不想看到他一直都想利用她对付寿王的这个样子,一句话打乱了他主动示好的目的。
这话不止让陵安放下手中的酒杯,连屋外还来不及退远一点的张宏张熙都吓了一跳。
“你知不知道,这个名字不是谁都能随便叫的。”
这个女子一提起这句话,让他心阵阵发疼的感觉加剧,这种疼痛的感觉,太刺激了,就像每年到她的陵墓陪她一样,自从被禁止回旧都祭祀,他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切身体会那种程度的痛感了。
实际上,他喜欢那种感觉,那种心脏阵阵发疼的感觉,他之所以喜欢来这里,是因为在这个女子的视线范围之内,他能隐约体会这种感觉,他根本就不想治好这病,他享受这种痛感。
“忘了夕儿吧……”
阿宣眼角有些湿润。
“忘不了!忘不了啊……”
一杯又一杯的豪饮,陵安没有安静的趴着睡觉,而说了醉话。
阿宣也没有即刻离开,她默默的坐在旁边,没有往前一步,也没有往后退一步,只是不近不远的陪着他。
慢慢的夜越来越深,陵安也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他有些吃惊,这回并没有在自己的床上醒来,而是还一如之前趴在桌上,油灯已经快要燃尽,阿宣静静的坐在原先的位置,眼角有些湿润。
他笑笑:“你还在啊?”
阿宣安心的点点头。
他把一把错金小刀递给阿宣,问她:“你知道夕儿的事情吗?”
“知道!”
阿宣没有伸手,看着他把刀放在桌子的中间。
“是四哥给你说的吧,三哥从来不会理会这些事,也只有四哥才敢跟你提起夕儿的事情了吧!”
阿宣点点头。
“这是夕儿九岁生辰那天,我给她的礼物。后来母后将所有夕儿的东西都藏起来了,不让我看见,只有这把小刀,我一直偷偷的留在身边,来提醒我不能忘了夕儿。可是时间越来越久,我渐渐的忘了夕儿长成什么样了?忘了她每一次都拉着我手告诉我,哥哥姐姐欺负陵安,我再也不跟他们玩了……”
他突然觉得很可笑,又道:“我竟然痴迷于这种心疼的感觉,我不愿意治好它。”
他又开始一杯一杯倒酒:“我是不是很可笑?你一提起夕儿,我竟然出现了另一种心疼的感觉,我开始……开始……迷恋上……”
陵安已经喝醉了,不知所言,像是胡说八道又像是深情表白……
阿宣这次出门了,立刻有人进来扶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