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爱从来都是沉默隐忍的,它会让人苦,它会让人痛,它更让人悔,但那包裹着的层层苦涩之中,却是蚀骨的甜,是这一世的幸,即使活得再辛苦,也无法狠心舍弃。】
水云巫山,藏月谷,竹屋。
晨光中,叶思凡披着一件白袍,步子悠然,似是刚从外面散步回来,却是看到竹屋门前的红衣女子,端着托盘,木然立着,不禁问道:“他还是不吃么?”
灵姬点了点头,担忧得看着那紧闭的房门,美目中一片心疼和焦灼:“已经整整两天了,他没走出房门一步,也没沾染过一滴水,我很担心他的身体……”
叶思凡沉默了片刻,道:“那我进去看看。”
灵姬看着那将要推门而入的男子,脸上一如既往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温暖,安然,似是能安抚世间任何的不安和悲伤,忍不住道:“我……我可以唤你一声大哥么?”一向无所畏惧的灵族圣女,对着这个笑意温和的男子,此刻竟多了几分莫名的胆怯。
叶思凡笑了笑,眉间温和:“当然可以啊。”
灵姬嘴角努力弯了弯,一双美目却是含着几分忧色:“大哥,你帮我和千月说一声,我,对不起。”那日若不是她要急急赶回南疆,千月就不会因为担心自己而跟着她去,也就不会让他连叶姐姐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她不该那样任性,一声不吭就离开的……
叶思凡知道她心里的纠结和难受,温颜劝道:“不关你的事。千月和婉莹对叶家的灭门血仇执着筹备已是数年,若不是因为我的突然出现,他们几人要帮我寻找药引,这才暂且放下,想必连千月他都准备要……”叶思凡没有说完,但其中的寓意不言而喻,这个假设,竟然让灵姬心中一阵后怕。
灵姬忍住眼里的酸涩,卡玛婆婆的离开,让她明白了什么是失去,她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不会在乎了,可是如今才明白不是的……有些人,离开,就是永远的离开,甚至来不及说一声再会,保重,便已再也不见。
而她,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一个人了,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她也甘愿。
竹门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推开,来人一袭白袍,如瀑的墨发被一只白玉簪束起,若仔细看,便能发现,他的脸色比前几日更要差几分。
一道暖黄的光线顺着大开的门闯进门来,但依旧照不亮屋中那人周身的沉郁气息。叶思凡摇了摇头,回身对着门外的灵姬笑了笑,示意她不必再担心了。
叶思凡将手中的粥端在了缩成一团坐在地上的人面前,轻声笑着说:“千月,饿不饿啊?”
坐在地上的人纹丝不动,似是没有听到一般,狭长的眸子怔怔看着前面,眨也不眨,月色白袍沾染了很多灰尘污泥,胸前那里更是大片的血污,像是盛开了一朵凄艳硕大的妖莲。
叶思凡看着他这副样子,叹了口气,伸手替他理了理那纠结纷乱的发丝,千月一向最
是优雅,如今这般狼狈的样子……
叶思凡将手中的碗放在了地上,也顺势坐在了地上。
然后没有再顾忌身边的人有没有去听,自顾自说道:“九夜昨日赶来了,他还是第一次来巫山,雀阁四堂主也来了,这回他还正忙拉着秋韵去四处逛着玩乐呢。你瞧瞧,他都不来看看你,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相处情分,还比不上他的心上人。”
千月依旧动也不动,丝毫不理会那叶思凡的调侃。
叶思凡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嘴角弯起,轻声道:“那灵姬姑娘已经担心了你两日,就算你不想吃不想喝,也要记得出去跟她知会一声,她心里一直以为婉莹的死是她的错,心里愧疚之外,更是不敢进来打扰你。你可知,你在这里独自待了多久,她就在门外陪着你站了多久。”
那双墨眸微微一动。
叶思凡伸手,替他拍了身上的尘土,不再带着玩笑,轻轻说道:“我在隐龙潭找了个地方,那是一个僻静的山谷,一年四季常春,满谷幽兰不衰,婉莹最喜兰花,她会喜欢那里的。”
暖黄的光影打在地上两人的身上,沉默安静,也让叶思凡脸上的笑意显得愈发缥缈起来。
“千月,有些话我一直想告诉你们。可是,这些日子,看见九夜因为澜儿寻回了凝灵珠,他是满心的欢喜,我就说不出来。而婉莹的事,我并没有告诉他,只是对他说,婉莹表姐去摩罗了,以后兴许不会再回中原了。从再次相遇,看他一直喜欢抱着爹留下来的玲珑玉盏,无酒不欢,我就明白,那个小时候总是傻乎乎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子,真正成熟了,也有了心思,也有了在乎,也有了欢喜和悲伤。所以……”
叶思凡眼睛眨了眨,定定看着那个依旧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人,缓缓道:“倘若我挺不过这一个月呢,你就告诉他……”
叶思凡话未说完,千月便已转头,语气狠绝,斥道:“你敢!”
一双深沉墨目中,含着水光,一行泪水滑下脸颊。
叶思凡坐在床边,看了他一眼,道:“想哭就哭吧,憋了这么些天,不累么?这里也没什么外人。”
叶思凡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悠悠道:“叶婉莹是叶家最勇敢的女子,是不是?所以啊,她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弟弟去白白牺牲。千月,你要记得,她死的时候满身鲜血,却是干干净净没有枉杀一个好人。”
千月脊背颤了颤,声音含着哽咽:“我知道,我知道……”
叶思凡轻悠悠的话落下,那早已是一顶天立地的男儿,却是伏在榻上,抱着一件素白罗裙,哭得像个可怜的孩子。
叶思凡弯了弯嘴角,婉莹是千月从东月抱着回到巫山的,这个生在东月死也在东月的女子,入土归安的时候,却是留下了死后尸身不留东月的绝誓。
八月十六日,那个曾是东月储君的慕容仪,如今的闲散皇子慕容花溪,将那个倒在血泊中的盛
装女子抱出了大殿。
曾是当年慕容仪手下的十八黑衣暗影,无惧殿中圣上君威,和宫廷护卫军的冰冷箭簇,护着他们主子安全走出那永远森冷如深潭的皇宫,再也没有回来。
而当隐空将赶往南疆途中的千月和灵姬二人唤回时,看到的,只有一身血迹的慕容花溪,和安然闭目的美丽女子。
慕容花溪对着那美丽的女子轻声道,多谢,就算她再也听不到。
当初名震天下的东月公主,慕容月,计谋出众,虽是有野心但从无害人之心,却因为他们母亲留下的孽债,那么多嫔妃甚至殿中大臣都请命,唯恐其祸乱朝纲,于是,小舞被逼着,不仅改名,更让国师封印了灵识,变成了一个痴痴傻傻的小姑娘,虽单纯快乐,但是毫无戒心如同稚子,心智永不会长大,只有十三岁。就这样,他们的父亲,还想着将小舞作为最后一颗棋子,换来和凤离的交好。
而等到千月一脸木然,泪都没有落一滴将怀里的女子抱回了水云巫山,那时,叶思凡才明白,那个聪慧而又隐忍的女子,想要告诉千月,她的亲弟弟,那件最重要的事。
有些累,我替你受着,有些苦,我帮你扛着,那些你眼中的世间污浊,我会帮你一一清洗干净。惟愿你,干干净净的活着。血海深仇,报了又怎样,离开的人已经永远的离开,就算大仇得报,那也不过是牵连更多人的性命。
在千月不知道的那些日子里,那个名为茗宜阁的绝色舞姬,究竟付出了多深的代价,习得绝世武功傍身,就为有朝一日,手刃仇敌,为死去的舅舅一门血书伸冤。
哪怕她和千月,身上流着的并不是叶家的血脉。
而他的弟弟,他背后的雀阁和云雀楼,都不能有半分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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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山谷,黄昏之际,已是一身优雅整洁的男子抱着一个白衣女子轻轻走进那白色花丛。
幽雅的香气萦绕在两人的身侧,让人安定。
一身红衣的灵姬站在山谷口,看着那个一脸沉静的男子慢慢的走着,背影挺直,忍了好久的泪水静静滑落。
那个女子,她并没有相处过多久,却从千月的口中得知了她对自己的怜惜和心疼。而她,因为误会,视她为仇敌数年。临走嫉恨的一把火,将那身为姐姐的女子,倾注一生心血的画付之一炬,而剩下为数不多的画,也被她带走。
纤细的手指紧紧握住腰间的那把软剑,好久好久,将它轻轻解了下来。
山谷中碧潭边,叶思凡将手中的白色兰花全数撒在竹筏上,尔后,从千月的手中接过那个安然沉睡的女子。
替她轻轻捋了捋额头的青丝,叶思凡将女子轻轻放在了竹筏上,轻声道,叶家婉莹,走好。
而山谷顶,身着沉香色衣裙的女子站在那里,她的身前,一个宝蓝衫男子抬手,恣意饮尽杯中的美酒,只是滋味很咸,很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