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千隐郎君给小兰花送来了新的身体。
可自打从东方青苍嘴里知道这千隐山的奇怪之处之后,小兰花再也没法用正常的神情去直面千隐郎君温和的笑容了。
她看了千隐郎君拿来的陶土身体许久,拐弯抹角的问道:“头发都是用陶土捏的啊?”
千隐郎君只温柔的笑:“是啊,费了不少功夫。”
“这么精致的身体,做起来应该挺不容易的吧,但感觉郎君你手下的人,完成得还挺快……”
“因为之前便有捏好的人形,只需要在细节上修改一下即可。”
千隐郎君坦坦荡荡的一句回答倒是让小兰花有点没反应过来,她愣愣的看他:“之前便有人形?你之前捏这些陶土人形做什么?难道……”小兰花小声的说出自己的猜测,“你有别的魂魄打算放进去吗?”
这句话问出了口,小兰花自己先胆寒了一番。
如果真是她猜的那样,那这个岛上岂不是有飘荡流离于世间的魂魄?那不就是……鬼吗……
千隐郎君闻言默了一瞬,随即笑道:“我哪有别的魂魄能放进去。阿兰多虑了。”他顿了顿道,“阿兰可是不喜欢这具躯体?要不在东方兄将身体造好之前,你先住在纳魂壶里?”
东方是小兰花告诉千隐郎君的名字,她不敢说全名,即便人界知道魔尊姓名的人少之又少,但小兰花还是留了个心眼。
她听得千隐郎君那般说,立即摇了摇头。
纳魂壶里又黑又小,光都见不到多少,小兰花才不想住进去,而且住在纳魂壶里,指不定天天被千隐郎君提来拎去的,她想和大魔头密谋个什么东西都不行。
比起千隐郎君,小兰花到底是更相信东方青苍一些。
两相比较,小兰花连忙道:“没有没有,这身体很好,比我现在用的这个还漂亮。”说完,她一溜烟的钻进了新的身体里。
在小兰花魂魄隐入陶土人体的一瞬间,灰白的陶土坚硬的陶土开始慢慢变软,皮肤有了肉体的质感,眼珠子慢慢变得有神,气息在她鼻尖开始均匀的流转,然后陶土捏造的手指动了动。
小兰花张嘴说话:“呼……还是有手有脚比较方便。”
见证了整个过程的千隐郎君轻笑:“这是自然。”他眯起的眼睛里藏着诡异的情绪流动。
在小兰花专注于适应新身体的时候,千隐郎君在旁边淡淡问道:“说来,东方兄现在是去了哪里?”
“他之前说出去转转。”小兰花弯着手臂捏了捏拳头,恍然反应过来似的,转了转眼珠子,答道,“你放心,他不是个贪图钱财宝物的人,不会拿你的宝物的……吧……”小兰花有点汗颜,因为她也拿不准东方青苍会不会做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谁让他是大魔头来着,言行举止就没有一个准则……
千隐郎君失笑:“既见东方兄气度,自是不会担忧他会打我千隐山宝物的主意。不过……”千隐郎君目光灼灼的望着小兰花,“我倒是好奇,你是兰花仙灵,为何会与魔界中人走到一起?”
小兰花想了想,一声叹息:“一开始,我是因为被他占了身子……”
“……”
饶是不动声色如千隐郎君,听到这句话时,也不由得怔忪。
小兰花但见他的神情,回味过自己刚才那句话的意思,然后连忙摆手:“不是,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东方……的关系其实很单纯。”
小兰花虽说单纯,但她自己已经是一副理不清的模样了,千隐郎君不由笑道:“听阿兰的意思,你与东方兄,却并不是那薄情郎与痴情姑娘的关系。”
“哎?”小兰花一愣,心跳莫名快了一瞬:“啊……那个啊……那个是我说着玩的。我和他……我们俩比起那种关系,到更像是仇人来着。”
“如此……我便可以放下心来了。”
“什么?”
千隐郎君俯□,在小兰花耳边温柔的吐出轻言细语,吹动了她耳鬓的细发:“这样,我就还有机会把你收藏在我身边啊,就像那些宝物一样。”
小兰花愣愣的盯着千隐郎君。
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宝物吗?”她声音有点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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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啊。”
“什么宝物……”
“或许是,可以达成我夙愿的宝物。”千隐郎君揉了揉小兰花的脑袋:“今晚便早些睡,这段时间在迷阵里,定是把你吓坏了。”她现在才是真的吓坏了。
哪里还睡得着,在千隐郎君离开她的房间之后,小兰花便急匆匆的跑去找东方青苍了。但到了东方青苍的院子,小兰花才发现东方青苍此时竟然还没有回,她便只好抱着胳膊坐在门口等。
等着等着,倒是真的睡了过去。
于是当东方青苍在黑夜里独自踏回之时,便见着了小兰花靠在他门口仰着脑袋睡觉的场景。
东方青苍走到她身边,小兰花一无所觉,仍旧张嘴睡着,她嘴巴还在动,仿似在梦里吃到了什么不错的东西。东方青苍在她身边停留了一会儿,仍旧不见小兰花醒来,他大力一推门,进了屋。
而靠在门扉上睡觉的小兰花则一头仰倒,径直摔在屋内地上。
“嗷!”小兰花一声痛呼,捂着脑袋醒了过来。
她坐起来揉揉头,扭着脖子往屋里一望,东方青苍已经坐在桌子边倒了杯凉茶开始喝起来了。小兰花怒气冲冲的质问:“你就不能好好把我叫醒了再开门!”
“戒备心如此低,怪得了谁?”
知道东方青苍就是这个脾性,小兰花捂着脑袋嘟囔了几句,倒没真的生他的气,而是往门外一望,退到屋里,紧紧关上了门。
“大魔头外面有人吗?”
东方青苍喝了口茶,淡淡道:“没有。”
得了这句回应,小兰花才急急走到东方青苍身边坐下,一脸愁苦道:“大魔头,不好了,那个千隐郎君,是真打算将我留下来!像他别的宝物一样。他说,我能帮他达成什么夙愿来着。”
东方青苍抬眼看了小兰花一眼,并没急着表达意见,而是继续听小兰花嘀咕:“我如果真的是什么宝物的话,为什么我不知道?即便我不知道,我主子以前也该知道啊,但她哪里有把我当宝物对待了。那就算我主子也不知道,大魔头,连你也看不出来吗?”
东方青苍倏尔一笑:“急什么,他留你自有他的用处,用到你的时候,你不就知道了?”
“这怎么行!等那时候我肯定死得很难看。”小兰花想了想,又道,“不过也是奇怪,如果他真要对咱们不利的话,为什么还愿意把息壤给咱们呢?我有一个身体,对他来说也有什么帮助吗?”
听小兰花用“咱们”来概括他和她,东方青苍正要开口,小兰花又自顾自的打断他的话道,“也没关系,反正你拿息壤给我捏了身体后咱们就走,管他要做什么。”说到这里,小兰花顿了一顿,“大魔头,你会带我走吧。”
东方青苍一转眼眸,看见小兰花正睁大着眼睛将他盯着,漆黑的眼眸被桌上烛火点亮,显得十分有神。
他转开了目光,晃了晃手中茶杯,看着茶水映出的光变得细碎,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小兰花安下了心,不再盯着东方青苍看了,只趴在桌子上嘟囔:“你说千隐郎君的夙愿会是什么呢?他到底是要我做什么呢?自打跟你到处跑以后,遇见的奇奇怪怪的人和事真是越来越多,让人脑袋都转不过来了。”
东方青苍目光落在窗户纸上被外面的月光映出的竹叶影子上,看着竹影摇曳,他没有说话。
又等了一会儿,他忽然听见有均匀的呼吸声自他身边传来,他转头一看,竟是小兰花又趴在他桌子上睡着了。
东方青苍挑了眉梢,毫不客气的掐了一把小兰花的脸:“起来,自己回去睡。”
小兰花睁开眼,极其自然的推开他的手,往旁边挪了挪:“不要,我回去睡不着。”想着屋子外面都是诡异的影子在到处爬小兰花就心惊胆战的,她调整了姿势,打算就这样趴着睡了。
“那是你的事。”东方青苍说着拽住了小兰花的胳膊,还没使力便听见小兰花皱着眉头,半是求饶半是撒娇的说:“我又不抢你床,我就在这儿睡。”
她说:“你这里安全。”
他这里安全?
东方青苍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话。
他是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魔尊,但到了这个小花妖的嘴里,他身边却成了安全的地方。
东方青苍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表情去应对小兰花,但在他打算忽视心头奇怪的异样感觉将她丢出去的时候,小兰花竟然拿脸蹭了一蹭他的手背,然后兀自睡得更加香甜。
东方青苍便没了动作。
他盯着小兰花的脑袋瓜子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毫不客气的一抽手,自己回了床上躺着。倒是没有再赶她走了。
小兰花又被他闹醒,瞥嘴对他嘀嘀咕咕的抱怨了几声,又趴着睡熟了去。她是真的累了,是该好好休息。
但这关他什么事?他为什么要容忍这区区小花妖占领他的房间?
东方青苍觉得自己脑子大概是出了什么毛病。
窗外竹影仍旧在摇曳,但摇曳的只是竹影,并没有风吹竹叶“沙沙”的响声。
在月光扑洒的庭院之中,千隐郎君迎着月光闭目仰首,静静沐浴月光,在他身后,黑影人将方才小兰花对东方青苍说的话一字不变的复述出来。
千隐郎君勾起了唇角轻轻微笑:“小仙灵性情十分爽直啊。”听见黑影人口中再没有声音传来,千隐郎君才问道,“那人今日去了岛上什么地方?”
“只绕着海边走了一圈。”
“噢?”千隐郎君睁开眼睛,“此人身上虽探不出半分法力,但气息诡异,将息壤给他之后,多加观察。他有任何行为举动,都不得放过。”
“是。”
“嗯,无事便下去吧。”
黑影人迟疑了一会儿:“郎君,当真要将息壤尽数给那魔界之人?他若是失败了……”
“他若是失败,我不过也与你一样装扮便好了。可若不试一试,我便如论如何也无法甘心。”他抬手,摸了摸脸颊,在他脸上已经有一块皮肤脱落,掉在地上,变成了泥灰。他垂下头看了地上的陶土一眼,“走吧,我又该换个身体了。”
三日后,千隐郎君将息壤尽数给了东方青苍。东方青苍道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包括小兰花。
然后他便拿了整天都在变化形状的息壤入屋闭门,连着几天都不见人影。
小兰花实在好奇得不行,每天都去院子外面蹲守,她迫不及待的想见到自己新身体的模样,更想知道没有法力的东方青苍到底要怎么让息壤凝形。
与她相比,千隐郎君是沉得住气多了。他像是根本不在乎东方青苍拿着那些息壤在干什么一样,每天只顾着邀请小兰花在岛上到处玩,虽然小兰花是一次也没有答应。她情愿每天枯守在东方青苍门口,哪儿也不去。
是日正午,小兰花耳朵正贴着院门细细探听屋里的情况,忽听“咚”的一声。小兰花一惊,登时什么也顾不上了,一推门就进了院子,然后冲进屋里。
屋中两张桌子拼成的长案上一块白布盖着一个泥人,小兰花心急的想去掀开白布,但旁边忽而传来喝止的声音:“不行。”
小兰花往旁边一看,这才看见东方青苍竟然倒在了地上,他长发铺了一地,身体蜷缩,手掌捂着胸口,声色隐忍,好似忍耐这剧痛。
小兰花也不急着看泥人了,连忙过去将东方青苍扶起,这才看见他眼睛恢复成了以前的血色,手上的指甲也长回来了:“大魔头,你这是……恢复法力了?”
“本座法力……从未消失。”东方青苍道,“不过是暂时遗弃那深潭之中。”
对了,在之前,东方青苍还在挨天雷劈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忽然开始痛起来了的,他说那是魔界的人给他下的咒术,然后他让她背着他去了鹿鸣山的深潭之中,这才解开了咒术,不再疼痛,便也是在那时候起,他的眼睛变成了黑色,或许……他的法力就是在那个时候丢掉的?
那他现在找回法力,所以咒术带来的疼痛也跟着回来了吗……
“你很痛吗?”小兰花问,“是那个咒术造成的吗?有什么办法让你不痛呢?”她心里又是着急又是愧疚,“对不起啊,都是要给我造这个身体才这样的……”
东方青苍只道:“把你的哭腔给本座收起来。”
被东方青苍一喝,小兰花连忙咬住了嘴巴。她不敢再出声,只老老实实的听东方青苍的吩咐,把他扶到了床上。
“息壤之体尚未成型,本座……会昏睡片刻。”东方青苍闭上了眼睛,额上有虚汗渗出,“在此期间,不得让任何人进来。”
小兰花连连点头:“好。”
东方青苍声音慢慢弱了下去,“你也不能……去看……”
小兰花点头:“好。”
东方青苍昏睡过去。小兰花守了他一阵,然后目光落在盖着白布的身体之上。她本没打算去看,但是研究得久了,她渐渐发现这个身体虽然已经定了形,但好像有点奇怪啊……
胸前,怎么没有凸起的地方呢……身体好像有点长也有点宽啊……
小兰花回头看了一眼昏睡的东方青苍,又看了看桌上的人。然后绕着桌子走了一圈,走到那个身体脚的那方时,小兰花觉得,她就蹲下去,悄悄拉开一个角看看里面的人形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于是她没按耐住好奇,这样做了。
她掀开了白布的一个角,往里面一看,然后傻眼了。
她看见了什么?
小兰花只觉脑袋一热,然后“哗”的一把掀开了白布。
她看着眼前这个胸膛平坦,粗腰粗腿宽肩大手的男人身体,静默了很久。然后气得几乎要咬碎牙:“东方青苍这个混账大粪球!”
难怪不让她看呢!原来是要把她捏成男人啊!
这个混蛋就这么喜欢捉弄她?
小兰花气得一把抓住那一坨息壤,将它狠狠的抓了下来,掰成两段,搓成球状,放到了胸上,然后小兰花对昏睡的东方青苍吐舌头做鬼脸:“我再也不靠你了!我自己动手!”
小兰花从东方青苍捏好的泥人身上节省下来了一堆泥土。她搓细了泥人的胳膊与腿,掐细了它的腰,柔和了它面部的线条,然后将鼻子眼睛全都一一改了一遍,最后看着自己的成果,小兰花得意的笑了。
身材极好脸蛋极棒,这是以后她的身体,小兰花想想就觉得很幸福。
她在桌子边看了自己的身体许久,看着“自己”的身体从湿润慢慢变干,小兰花轻轻碰了碰泥人的手指,发现已经变得和千隐郎君拿给她的泥土身体差不多了。
她想,这身体大概是很难再改变形状了。这应该就是东方青苍昏迷之前所说的“成型”吧。
小兰花忽然变得很心安。
便在此时,小兰花忽听得那方床榻之上呼吸声一重,她恍然回神,连忙将用白布将泥人盖上。她转头一看,东方青苍已经在床上坐了起来。
他揉了揉额头,像是在调整自己的状态。他手上尖锐锋利的指甲又没了,睁开的眼睛也再次变成了黑色。
大概是将法力又给暂时遗弃了?
所以,他果然是为了造这个泥人才暂时将法力找回来的,即便是要忍受着连他也忍受不了的痛苦……
小兰花心头其实是有几分说不出的感动的,毕竟东方青苍这样的人,居然愿意为了她受苦。但这些感动在想到东方青苍将她捏成了个男人后,又生生打了个折扣。
“你醒啦。”小兰花开口,算是打了个招呼。
东方青苍目光一转,落在她身后白布盖着的泥人身上,又转回来看见小兰花一直在到处乱转的目光。他微微眯了眼,下了床,大步走到小兰花身边,一把抓住白布……
与此同时,小兰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要不,我先进去这个身体,穿好衣服你再看?”
话说到这个地步,东方青苍还有什么不明了,他牙关一咬,额上青筋凸起,小兰花几乎听到了他血液在身体里冲击的声音。
东方青苍一把掀开白布,同时也将小兰花甩到一边,力道之大,几乎掀得小兰花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看着面前这具胸大腰细翘屁股的女人躯体,东方青苍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他伸手在泥人腰腹上一摸,感觉到泥土坚硬的程度,嘴角又沉了几分下来。
他转过头看小兰花:“你是,半点不将本座放在眼里。”
小兰花在东方青苍眼里看到了隐隐杀气,她吓得心神一凛,本来还想说是东方青苍要把她造成一个男人这个动机不对,但在东方青苍的注视下,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仔细一回想,她被东方青苍如此杀气凛冽的盯着的时候实在少之又少。他们力量悬殊太大,东方青苍大概从来没有正经的将她当做敌人来对待过。只像逗弄一个调皮的宠物一样逗弄着她。
今天竟是真的……生气了。
可他到底在气什么?就为她把这个身体变回了女人?
还不等小兰花想出个结果来,东方青苍一把抓了小兰花的衣襟将她提了起来,小兰花怔怔的与东方青苍四目相对,在这一刻,她几乎以为东方青苍是真的要杀她。
可到底是没有杀她,东方青苍冷着脸将小兰花丢出了房间,然后关上房门道了一声:“不许进来。”然后便用门闩将门锁住。
小兰花在外面愣愣的站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难道东方青苍还要强行改变那个身体的性别?
她大惊,连连拍门,但千隐郎君这屋子造得结实,门哪里是她拍就拍得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