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琢族到来的第二日清晨,残雪未化,天朗气清。
梅园之中,一片宁静。
“原来你在这里!”
白月声音突然响起,惊起一片觅食的寒号鸟。
岚溪坐在木屋前的石桌上,听到白月的怒喝,转过头来。
“汪汪!”
一条刚出生不久的小黄狗伏在桌上,一边紧靠着岚溪的手掌,一边也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这个突然闯入的少女。
“白月姑娘?”
岚溪问道。她平静地注视着这个怒气冲冲的少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白月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她,双眼通红。
昨夜白凌晚归,回来后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明日回山”!为何?眼前的这个女子明明是魔,为何兄长竟会不再追究,反而要我们立即回山?哥哥向来疾恶如仇,从不会对妖魔心慈手软,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他竟然会如此轻易的就放过了你?
你究竟使用了什么魔法?!
她咬牙盯着她,双手攥得紧紧的。
“白月姑娘?”
见她怒意愈盛,岚溪不解。
“……”
白月却是依旧,一语不发,只是瞪她。
眼前这女子是魔的事,大家虽已心知肚明,但毕竟没有放到明面上,若此时质问,将秘密说破,到时……
最后一丝理智终是让她克制住了自己,没将心中的质问喊出。
见白月并不回答,岚溪回过了头来,继续将目光放在桌上的小黄狗身上。
“汪~”
见她目光投向自己,狗儿愈发温顺了起来。它摇着尾巴凑上前去,不断舔舐着岚溪的手指。
白月看着眼前这个粗布蓝衣的女子,见她身姿清减,并未对自己有任何防范的动作,只是专注地看着那条小小的狗儿,眼神温柔。
这条黄狗十分瘦弱,毛发稀疏不说,四肢也很纤细,像是刚出生不久,还未断奶的样子。岚溪将他整个脑袋捧住,像是揉搓一团棉花一样,捏来晃去。小狗儿也不恼怒,反倒是闭着眼睛,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不管岚溪怎么对它,喉中都只有低低的喜悦声。
好可爱的小黄狗。
白月看着,原本一颗怒气冲冲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这狗儿的乖巧天真像是一碗天然的治愈之药,饮下去后,暖心暖肺,但紧接着,却是将积压在心底多时的不甘、愤懑、和心伤,一齐带了出来——大胆表白被拒绝,心爱男子要娶他人,仙魔之间的不共戴天……还有,哥哥在议事厅中对她的逼问,木南归对眼前女子的亲昵神情,昨夜突兀的“回山”指令……
也不知怎的,泪水就这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啪嗒。”
水珠落到雪地上的声音几不可闻。
岚溪手上动作一停,放下狗儿,转过头来。
这个小姑娘!方才还是一脸的倔强和怒意,怎么一转眼就哭了起来?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手腕伸出,递出一张素色的手帕。
“擦一……”
话还未说完,就听“啪”的一声,素色的手绢已扬在了空中。
“别碰我!”
白月恨恨地盯着她,满眼鄙夷。
呵呵呵呵……
黑暗中,古老的声音在心中笑得张狂。
“谁要你多管闲事!”
白月泪水不停,她用衣袖狠狠一擦,咬牙说道。
“好,我去沏茶。”
岚溪却是浅浅一笑,并不在意。她转身去,很快便跨进了木屋的门槛。
见主人离去,桌上的黄狗连忙起身。相比它的身形,石桌距地面实在太高,然而这小狗儿却好像并不害怕一般,竟是对着地面一跃而下!
白月一怔,慌忙去接,狗儿已经摔落到了地上。好在地面积雪还在,狗儿吃了一跤,在雪里滚了一滚,细碎的冰晶染了一身,却未伤到筋骨。只见它摇摇晃晃地支起身子,甚至还顾不上抖一抖身上的雪花,便一瘸一拐地朝着木屋奔去。
好忠心的黄狗!
白月的目光落在它的身上,刚擦去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为什么,你们都对她这么好呢?
春意已至,梅园中的花已谢了大半,新芽也多有萌发,可那股清雅的香味还是会时不时的从某处飘来。
白月环视着四周。
故国村已在白守山脚建村十数年,这十数年中,自己也来过村子多次,然而对这处木屋却是知之甚少。
算起来,此番是她第二次来此处。那时的她不顾村人的劝阻,硬是违了南归哥哥的令,寻着香味推开了梅园的门,却只是顾着看院中姿态万千的梅花,从没注意过这么一间简陋的房子。直到察觉到木南归也在园中,她才偷偷跟到了此处。
那时,他正一个人在这木屋中坐着,手旁放了几支新折下来的梅花,正专心致志地尝试着,努力将它们插入桌上的小瓶当中。可惜,他插花的技术太差,折腾了好久,瓶中的梅枝也依然是一副歪七扭八的模样。
她记得,那时的自己先是笑了好长一会儿,后来却又对他生气起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梅花谁都不让折,哪怕摸一摸也不许,唯独他自己偷偷在这里折了这许多,插得又不好看,哼!
那时,此刻。
白月的泪光闪动了起来。
即便站在门外,她也清楚地看到,此刻,就在当初南归哥哥插花的地方,那个一模一样的小瓶中,已经有人插好了一束梅花。淡雅、精致,红白相间、落落大方。
原来,是她。
果然,是为了她。
岚溪步履轻盈,很快便端了茶水出来。
院中气候轻寒,白月站着,一动不动,头发身上很快便覆了一层冰霜。
“喝茶?”
岚溪对她微微一笑。
白月看了她一眼,面上泪痕犹在。她皱了皱眉,内心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坐了过去。
岚溪斟上一杯热茶,递到她面前。
“我不会喝的。”
即便坐下,却也满是不甘和怀疑。
“怕我下毒?”
岚溪的唇边浮起一丝笑容。她伸出皓腕,拿起自己面前的热茶,当着她的面,浅浅饮了一口。
“为什么来这里?”
见她如此淡然,白月心中一股火起,刚刚压一下去的愤怒顿时又涌了上来。
岚溪不答,只是自顾自地饮茶,也不看她。
“说!缠着我南归哥哥,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白月的声音高了起来,语气也变成了质问。
“为了什么?”
岚溪略一挑眉,看着白月那张因怒极而发红的脸。
是啊,我是为了什么呢?
记得在白守山腹深睡之时,那个古老而暗哑声音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
“自然是为了和他再见一面。”
她看向白月,唇角含笑,眼神清澈。
“那你现在也见到他了,为什么还不离开!”
似乎猜到了她的答案,白月“腾”地站了起来,迅速反击道。
“离开?我为何要离开?”岚溪有些不解。
“你!你还想要怎样?!”
白月瞪大了眼睛,你一个魔物,莫非还真的想要与凡人成婚生子?!
“我想怎样?”
岚溪双手捧住那枚温热的茶杯。这个问题,那个声音也同样问过。
还能怎样呢?
继续陪着他,护他周全,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直到他历完所有的劫数,人生重回轨道为止。
然后呢?
她哑然,是啊,然后呢?
然后,他与她都有了长长久久的生命。
然后呢?
脑海中的声音喋喋不休。
然后,他会想起一切,她的好,她的坏,她的狠,她的恶……他会恨她,怨她,甚至……数十年、数百年、上千年的……追杀她吗?
岚溪的思绪忽然停了下来,胸痛在不经意间已经传遍了全身。她一惊,抬起头来,正对上白月愤怒的眼。
“白月姑娘?”
“你不过是一只从魔界苟延残喘而来的异类,竟然痴心妄想到要与凡人通婚!”
在她的屡次无视之下,白月终于按捺不住,大声说道!
“莫不是真想要将他折磨到死才肯善罢甘休?魔界妖女,真真恶毒得紧!”
“啪!”
茶杯撞击石桌的声音又脆又闷,只瞬间,岚溪的声音便从四面八方而来,汹涌着,震动着白月的耳膜:
“若非看在白守山灵的面上,牙琢一族定将断绝于此!”
冰冷的眼神连同巨大的压迫感随之袭来,白月还想分辩,身体却像是畏惧什么似的,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这一刻,再多的话语,也无法从口中说出!
这是……什么?!
她的心跳得飞快,呼吸几乎停滞,整个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后背很快湿透。
“姑娘若是来使小性子的,恐怕是找错了对象!”
就听岚溪的声音冷冷地响起,白月还未缓过神来,便觉脚下一空,身子已经飘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