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的沉默放在别人眼里,那是在沮丧灰心。放在和李修朝夕相处十余年的柳夫子眼中,却不尽然。
“说说看,你想到什么办法了?”柳夫子目含鼓励的看着李修。
李修缓缓抬头,道:“恩师,我此次来长安,就是来参加会试的。”
“会试?”柳夫子念叨片刻,道:“这也算个办法,只是有些笨。”
“办法没有笨于聪明的分别,只有好用不好用的区别。”李修目光坚毅,道:“我打听过了,算科得中的士子,多数都被分派道户部和兵部去统计粮草钱物。而兵部要人更多,所以我有很大的机会。”
柳夫子沉吟片刻,道:“即便如你所愿,你金榜高中,又被分配到兵部。可你想过吗?算科会试头名也不过是从八品。普通得中不过是九品小吏,而兵部尚书是从三品或者正四品,天壤之别的差距,恐怕你这辈子都未必能坐上侍郎的官位。”
李修轻轻摇头,道:“不是这么算的。能接触那些名单的不止是兵部侍郎,掌管档案文书的郎中就可以轻易调阅。郎中才是五品官,甚至还有六品管暂代郎中的。更有一种可能,适合的兵部主事的位置都能接触道名单。一个主事不过是七品官。我从九品开始到七品官,有老师的照顾,三五年时间应该是差不多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柳夫子微微点头,道:“可你想过没有。你出身镇国公府,一旦高中,最有可能是将你派遣道北疆大营中。这是惯例,才是最有可能发生的。”
李修起身,对柳夫子深深一揖,道:“还请老师照拂。”
柳夫子再次点头,道:“当老师的,照顾学生天经地义的,你不必多礼。可是,你想过,万一金榜上没有你的名字,你又该如何。”
“我是您的学生啊,堂堂大唐尚书左仆射的学生,竟然连算科金榜上都不中,那您这张老脸还往哪里放啊?”李修笑嘻嘻的道:“所以,还请老师照拂。”
“哈哈……”。柳夫子连声大笑,哭笑不得的指着李修,道:“来来回回,你就会这一句还请老师照拂。我欠你的啊?”
李修一门的嬉笑,也不答话,任凭柳夫子笑骂不停。
“罢了!”柳夫子装作无奈的叹息一声,道:“谁叫我十几年就收你这一个学生呢。不过,你算学上的本事,可要比老师强夺了,这算科金榜上理应有你的名字。”
李修心中暗道,诗词歌赋只能当文贼,比不得大唐依靠这吃饭卖弄的士子,但算学一道上,前世十几年数学课可不是白读的。
在大唐这种勾三股四弦必五还是一门高深算学的时代,线性方程正反函数等等,在算学士子中都是天书般的存在。或许那个年代的一个初中生,都能比这个时代所谓的算学大师要厉害的多。当然,那种所谓的玄之又玄的掐指一算就不考虑在内了。那不是完全是算学,应当归结到玄学之内。
当然,大唐算科考试中,也不会出现那种题目。
李修心中对算学高中这事十分的胸有成竹。
柳夫子了解李修,心中也认定,不必他帮忙,李修完全可以在算学会试中名列前茅
,只是心中还有些疑问不得不问。
“算学高中才八品或者九品。而进士状元官制五品也不算罕见,最少也是七品为起点。你为什么不去考进士科呢?以前不曾知道,如今你的万金一诗的名头已经传遍长安。别人说你是请人代笔,依照为师对你的了解,你绝对不屑于做哪些不入流的事情。既然有这份诗才,你应当去考进士科才对啊。”
估计自从李修万金一诗在长安传扬开,柳夫子心中就有了这种相反,苦于李修不在眼前,不得发问。如今面对李修,一番话的询问是一气呵成。
柳夫子越是询问,李修心中越是感觉苦涩。
他那不是作诗,是在抄诗。进士科高中不仅需要诗才,更要靠策论。时务策论五题,加上帖经一道。不说别的,就这时务策五道就够李修头疼的了。且不说万一不小心弄出一个大逆不道的言论,单单那些之乎者也,就无法让李修应对
。
李修心中早早就熄了考进士的想法。对与进士科,李修还不如考明经科。帖经而已,死记硬背上几年,可能还有些希望。
即便明经科得中之后能以七品或者八品官位为起点,可李修耽误不起死记硬背几年的时间了。尽快的接触那些名单,才是当务之急。
李修一味的摇头苦笑,柳夫子却不肯放过他。
“你真不打算考进士科?最少是八品官啊,离你的目标进了很多哦。”
看着堂堂大唐宰相、正三品的尚书左仆射和一个普通士子讨论八品九品小官的问题,还用一种诱惑的声调。李修在心里都为自己这位老师感到丢脸。同时更深的是难以形容的感激。
可是,不管怎么样。李修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十分清楚,让他去考进士科,就是一种荒诞的笑话。到时候,丢的不仅是他的脸面,镇国公府和大唐首辅的脸面都得被他丢光。
李修的头摇得像货郎手中的拨浪鼓,“不考进士,坚决不考。除非……。”
柳夫子听言大喜,急切问道:“除非什么?”
李修嘻嘻笑着:“除非老师您将考题给我,并且帮我做好。写出策论和帖经,让学生背熟了却卖弄,倒是还行。”
柳夫子顿时一副生吞了伴着蜜糖的黄连一般,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干瘪带着褶皱的手指连点李修。
“胡闹!”
“学生还是老老实实的考算科好了。”李修做出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帮柳夫子斟满茶水。
柳夫子瞪了李修一眼,又好气又好笑的端起茶盏。
茶盏端在半空,马上就触碰到柳夫子略显干瘪的嘴唇时,忽然停了下来。柳夫子消瘦的脸颊若有所思半晌。香茶未曾入口,又放回了方桌上。
李修被柳夫子古怪的举动弄糊涂了。眼睁睁的看着柳夫子起身在不大的书房内来回转圈思考。
许久,柳夫子才重新落座,道:“你说的也不是不可以,一个考题而已吗。不过却是不能由为师作答。朝堂上众臣对为师的文风十分熟悉,会被一眼拆穿的。”
“老师……。”李修目瞪口呆的看着一脸煞有介事的柳夫子,嘴角张阖了半天,才
苦笑道:“老师,刚刚你就在琢磨着科举舞弊的事情。您可是当朝正二品首辅啊,尚书左仆射为他学生舞弊偷考题,这传出去,你会成为士林笑话的。”
“怎么可能传出去?再者说,我也没打算去偷。”
“对,你那不叫偷。叫阅评,叫审查,叫指导,总之就不能叫偷。”李修对柳夫子有些感到无语了。
柳夫子却一脸的理所当然,说道:“去找礼部官员要考题,那是叫偷。为师没打算那么干,而是想去找陛下,直接问问,今年进士科是什么题目。也不用拐弯抹角,直接和陛下说,我学生想从算科转考进士科。然而学问不高,又贪恋进士科的荣耀,请陛下给个恩典。”
“你打算这么干?直接和陛下说,在他的抡才大典中给您的学生留个位置?”
李修不仅是惊讶了,一双眼睛瞪的好似牛眼,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少见多怪。”柳夫子一副蔑视李修没见识的模样,道:“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没准陛下一高兴,给你点个状元都说不定。正好,公主嫁给进士状元,在大唐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怎么又扯到安宁公主身上了。”李修白了柳夫子一眼,就当他在说胡话,道:“您说的轻松,陛下明知我无才,又皇榜高中,您让陛下这么安置我?”
“那还不简单。”柳夫子笑道:“朝廷上混吃等死的官员还少了。一个七品八品小官,随便扔哪里不行?那些太常寺、太仆寺、鸿胪寺里的米虫还少了吗?”
李修一脸的无奈,柳夫子扯起闲篇来,还真有几分本事。瑞是碰到
一个心智不明的人,没准还真能被他忽悠了。
“我说真的呢!”柳夫子,敲敲桌子,示意李修注意点,说道:“别人去和陛下这么说,是在找死。为师去说,估计有八成成算。”
“那能进兵部吗?”李修直接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柳夫子愣了一下,想了想道:“这个有点难。我这么一说,陛下肯定认为你无才。将你放在闲散衙门倒是有可能。放在兵部……,容易耽误大事。
李修一翻白眼,道:“那就是了。去不了兵部,我考进士干什么?”
“有道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吗!在鸿胪寺什么的熬几年资历品级,以后办事也方便不是。”
“就怕这刀没磨快,反道磨哑了。”李修摆摆手,笑道:“老师,您就别胡乱想了。等我算科高中之后,您看着点,别让他们把我留在户部,也别给我送到北疆大营,只要您把我弄到兵部就好。”
“这倒是不难。”柳夫子抚须笑道:“你真不考虑下进士科了?做个御史也好啊。遇到兵部出了纰漏,你去查证也是名正言顺的。也不是没有机会弄到名单的。”
“我不做青天白日梦。”李修笑着起身,作势要走。
柳夫子一把拉住李修的袖口,道:“在考虑考虑。”
“不。”李修抬腿就走,如同王家庄一样的情景。不需要刻意的道别,更不需要虚伪的相送。
师徒二人同住在长安,就如同同住王家庄一样。来日方长,相聚的机会有很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