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安宁公主,李修急忙跑回内宅。韦达慨死于许石头手中,仅仅是他的猜测,他还抱着侥幸心理。万一不是许石头惹下的大祸,他可以少操很多心。
心中慌乱,李修没想到,万一不是许石头做的,恐怕后边的麻烦更大。
刚刚走进房间,李修就知道,侥幸之所以称之为侥幸,是因为那不在合理猜测的范围之内。
房间内的情形进入眼帘,李修心头只剩下苦涩了。
许石头正直挺挺的跪在地面,低着头,不言不语。许婶老泪横流,浑身打颤站在许石头前面。小妹亮搀扶着许婶,闪闪的眼睛中,豆大的泪珠不断的滚落,小妹见到李修到来,微微抬头,哭得梨花带雨的脸颊上满满的担忧之色。
“你这个孽障,怎么就能惹出这么大祸事呢?”许婶痛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帘,虚弱的连责骂许石头都是有气无力。
许石头老老实实的跪在地面,一张大脸都快塞到胸膛里了,只看到他头顶束起的发冠。
许石头的性子在江州府的时候还看不出来,没想到一进长安城没有许占彪的管束,会如此暴虐无忌。李修瞥了许石头一眼,失望的摇摇头,没有让他起来。闯下塌天大祸,总要让他受些惩罚。
见到李修到来,许婶无力叹息一声,深深的望着许石头,说出的话却很干脆,“修哥儿,你也别为难了,官家再来,就把这个孽障交出去好了。”
李修苦笑,许石头比他小上几年,从抹着鼻涕时开始,就像小跟班一样跟在他身后。虽非血脉相连,却是真正的情同手足。眼见大祸临头,李修怎么可能抛下不管。即便说是丢卒保车,李修也丢不起许石头这颗大卒子。
再者说,归根结底许石头去杀韦达慨也是因为李修而起的事端,李修若是能抛开许石头不管,他也就不是李修了。
摇了摇头,李修搀扶着许婶坐好,故作轻松的道:“许婶,您不知道,那个韦达慨被称为长安四害之一。石头这是为民除害,百姓们听说韦达慨死了,都是拍手称快,怎么会问罪石头呢?您就别瞎担心了,石头没事的。”
“真的没事?”许婶猛然一把拉住李修的手,力气之大让李修的感到一阵疼痛。
“肯定没事。”李修用力的点点头,宽慰道:“就算万一,不还有我在吗。您啊,就把心放肚子里。也别生气,气大伤身。您就好好养着身子。我接你来长安是来享福的,可不是来受罪的。”
李修忍着手上的疼痛,笑眯眯的宽慰着许婶。一边对小妹使着眼色,一边笑道:“许婶,这事你别管了。现在您去好好休息,一切有我呢。我肯定会保全石头平安的。”
“那婶子就把石头交给你了,该打该骂随你,打残了躺在床上,婶子养活他,绝不怪你。”许婶眼中期冀的目光让李修不忍心对视,借着搀扶许婶起身的时机,悄悄躲过许婶的眼神。
许婶脚步虚弱的以至于有些踉跄,在李修和小妹一左一右的搀扶下,一点点挪动着。
一脚踏出门口
,许婶忽然停下了,半靠在小妹身上,回身对李修悲恸的惨笑一下。回头望向还跪在地面的许石头,目光久久不肯移开。
这等目光让李修看着心底一阵阵抽痛。慈爱,心疼,责怪,无奈,悲恸……,等等。一个母亲对孩子失望的情绪完全包含在这久久的得凝视中。
“修哥儿,你虽然不是我肚子里钻出来的,但这些年咱们娘俩几乎是朝夕相处,说是情同母子也不过分。在婶子心里,你就是我另一个儿子。婶子虽然是小门小户出身,但韦家的名头还是听说过的,石头这次是闯下大祸了。
别说是你,就是镇国公他老人家,也未必能保全得了石头。
万一……,就……,就扔下石头吧。别再把你搭进去。婶子心里有两个儿子,总要留下一个不是?”
许婶驻留在许石头身上的目光终于移开,再次深深的看李修一眼,悲怆的道:“好了,让小妹送我就行了。你和石头商量一下,或者……。”
看着许婶萧索佝偻的背影,李修含在眼里的泪花差点就掉下来。其实,许婶心里是很明白的,就如同李修怀着侥幸的心思来到这个房间一样,许婶也心存侥幸,期盼着许石头能平安度过这场劫难。
狠狠揉揉眼角,李修脸上浮起一片决然。
韦家又能怎么?百年豪族又能怎么?
有着镇国公府为靠山,有着柳夫子这个恩师帮忙周旋,有着安宁公主暗中相助,和韦家对决一次又能怎样?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看着许婶离开,李修冷笑一声,脚步坚定而又有力。
一撩衣襟,李修坐在了许石头身前,沉静的看着直挺挺跪着的许石头,“抬起头来,既然敢做为什么不敢承担?”
许石头抬头,李修在他脸上看到一连串泪水流过的痕迹。
“我娘伤心了。”许石头喃喃的道。
很有可取之处!李修微微点头。
十多年几乎是朝夕相处,李修就未曾见到过许石头流泪。许占彪教训儿子时,曾有过打折三条木棍的“丰功伟绩”,许石头躺在床上,半月没能起床,也未见这块肉做的石头落泪。
李修揉了揉许石头的大脑袋,叹息道:“你也知道许婶会伤心,以后别犯糊涂就好了。”
“恐怕没有以后了。韦家势大。”许石头看着李修咧嘴一笑,还是那副憨憨的模样,却是尽显苦涩。
许石头不傻,他明白后果啊!看着眼前能够装下自己的大汉,像小孩子一样边哭边笑,李修心中一阵黯然。
“石头,事已至此,埋怨责怪也没用了,罚你是更没用。”李修起身站在许石头面前,拉了他一把,道:“你起来说话。”
许石头倒也干脆,爬起来直接坐在椅子上。
李修坐在他身边,沉吟片刻,问道:“石头,你说实话。你怎么就想着去杀韦达慨了呢?”
“他的眼神。”
“什么眼神?”李修诧异的问道。
“很凶。”许石头沉声道:“韦
家那个小崽子离开时的眼神很凶。我爹和我说过,这样的对手最好先弄死他,不然他会像饿狼一样,偷偷的跟在你背后,然后一口咬死你。”
李修奇道:“你这都是听谁说的?”
“我爹说的。”许石头想了想,道:“忘了是什么时间说的了。但肯定我是爹说的。我爹说他在北疆大营当兵时,遇到过这样的狼,也遇到过有这样眼神的人。他的同袍就是没在意,后来被人弄死了,一家人都死了。”
李修皱眉仔细回想,他怎么也想不出韦达慨离开时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或者表情。
许石头的理由有些可笑,李修却在他眼中真切的看到一种认真。毫无来由的,李修依靠着直觉认同了许石头的理由。
不管理由多么荒唐可笑,许石头的认可,就是李修的认可。
“你怎么杀的韦达慨?”细节白是必需要问清楚的,拾遗补缺,也要先找到缺口才是。
许石头仔细回忆一下,说道:“找他也不难。韦家的护院就是摆设。我先去了韦家大宅,抓到一个韦家小厮问韦达慨在哪住。我拿匕首刚放在他脖子上,他就说了,韦达慨不在家里。我又问请韦达慨住的地方,就找去了。”
“韦家小厮能认得你吗?”李修问出一个关键的问题,许石头想了想,道:“不太好说,我拿黑布蒙着脸呢。”
“嗯。”李修点点头,沉声道:“继续说。”
“按照小厮说的地方,我躲开了巡街的武侯,跳墙进去,很容易就找到了韦达慨。他搂着两个女人睡的正死。还说梦话呢。说‘等着,小爷一定弄死你。’我一听,就来气了,先砸晕那两个个女人,韦达慨一睁眼,我就用匕首在他脖子上一捅,跟以前在家里看杀猪差不多,一刀就完事了。”
许石头说得满不在乎,脸色却越说越白。说到用刀抹过韦达慨脖子时,脸色苍白的如同一张白纸。
“刀呢?”
许石头脸上飞起一丝羞臊的红晕,喃喃道:“韦家小崽子死前瞪大了眼睛,我手一哆嗦,就掉了。”
“然后你一个人跑了,忘记把刀带回来了?”
许石头不好意思的点头,李修一声叹息,心道:“还好这是大唐朝,没有所谓的指纹一说。不然,许石头是怎么也抵赖不了的。”
“没事的。”李修轻拍许石头的肩膀,说服许石头的同时,也是在说服自己。“这几天先别出家门。还有,你就说韦达慨死的晚上,你在家里睡觉了,什么都不知道。千万别说是你杀的人。无论是谁问你,以后都这么说。不管是谁,也包括许婶许叔,甚至是我,以后再问你,你就说你睡觉呢,什么都不知道。”
李修郑重的言辞切切的嘱咐,许石头两眼冒光,认真用力的不断的点头,“就是我爹问我,我也说我在睡觉。”
“这就对了。”
“那……。”许石头挠着脑袋问道,“这么说就没事了?”
“这么说未必没事。要是承认你杀人了,就一定有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