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杰快马一人的宣旨,只带来弘泰皇帝的一句口谕。
“着暗察司郎中,立刻太极殿陛见。”
高杰宣读完弘泰皇帝的圣旨,带着一脸的幸灾乐祸,拍马离去,留下一脸若有所悟的李修和诚惶诚恐的薛天成。
高杰乃是内侍省大太监,大唐皇宫内所有内侍第一人。通常传旨等小事随便喊一个小黄门就够了,根本轮不到他这个位高权重的人亲自出宫,更别说只有他一人急匆匆来,急匆匆去。这如何让在江州府呆久了的薛天成不惶恐。
“四少爷,又出岔子了?”
李修回头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韦瑾苍,轻声道:“我们忘了一点,韦瑾苍不仅是陛下的老臣,也是陛下的老友啊。”
自古以来,公事上掺杂进私谊,就是最难办的。薛天成眉头紧锁,困苦的道:“陛下究竟是什么心思?”
“没事。”李修轻轻摇摇头,坦然道:“问题应当不大。”
“要不,我们先送韦相爷回去?”
“不可。”李修想都没想,摇头否决了薛天成的提议,沉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下就没有过不去的槛儿。何况陛下的心思,谁能猜测得透呢。我去陛见,你先将人犯带回暗察司大牢。”
薛天成还在犹豫,“合适吗?”
“即便放人,也不能是现在,总要去和陛下讨要一个明确的说法。”李修看着被玄甲精骑拖拽在队伍最后的八牛弩,这就是他的底气所在。
大队人马走进了朱雀门,薛天成带着人右转,去暗察司。李修孤身一人,走向了皇宫的大门。
在一路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中,李修昂首挺胸的来到了太极殿大门前。等待了许久,才从内侍尖锐得嗓音中听到“选李修进殿”的旨意。
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一瞬间,李修心境仿若古井无波一般,平静而从容。
一步,两步,……,迈着和他年龄不相符的沉稳步伐,跨过了太极殿一尺二寸的门槛,在众多朝臣诧异目光中,稳稳的立于御阶之下。
“臣李修,见过陛下。”
没有三呼万岁,没有叩头便拜的大礼参见,不过是普通的躬身行礼,如同普通臣子陛见一样。仿若李修这不是第一次金殿面君,似乎是多年老臣一样,平静从容的根本不想一个官场新丁。
不是免礼平身之力的对话,高踞于龙椅之上的弘泰皇帝一声暴喝,给李修一个当头喝棒。
“大胆李修,你可知罪?”
躬身到底的李修猛然直起腰杆,一脸迷糊却真诚的道:“微臣有罪?微臣不知。”
“你且看看,这些都是参合你的奏折。”弘泰皇帝大袖一甩,扫过龙案上厚厚的几十本奏折,厉声道:“满朝文武一起参奏于你,你竟然还敢说自己无罪。”
“微臣犯的什么罪?”
李修一脸的无辜,惹得朝堂上百官怒火暗烧。一位身着绯袍的御史言官跳出朝班,花白的胡须颤抖,干枯的手指一指李修,大声厉喝道:“你带兵围困老相爷于府中,还将老相爷抓进暗察司的私牢。你还说没罪?”
李修瞥了一眼年过半百的御史言官,
带着点点谁都捉摸不透的目光依次扫过太极殿内几十位朝廷重臣。包括吏部尚书参知政事的沈彦,也包括高居朝臣之首的柳夫子。
柳夫子不为人所觉的轻轻点头,让李修心头大定。
李修看似无意的扫过众臣,心中感慨颇深。三省主官皆在,六部郎中以及左右侍郎也在,九卿在朝班居中,其后是御史台将作监等主官。可以说,长安城内五品以上的主官,此刻都身在太极殿内。
这是一场大戏啊,当然,这幕大戏的主角就是他自己。
李修笑而不语,出班的御史言官明显将李修的沉默当成怯懦,继续张牙舞爪的嚷道:“臣弹劾暗察司郎中李修,目无朝纲,嚣张跋扈,欺辱朝廷大臣之罪。”
弘泰皇帝摆摆手,示意御史稍安勿躁,冷冷的看着李修,沉声道:“李修,你有何话说?”
李修冷笑一声,对弘泰皇帝高声道:“臣李修需要笔墨纸砚一套,还请陛下赐下。”
“你要写自辩奏折吗?”弘泰皇帝背靠在龙椅之上,轻轻摆手。
小黄门送上笔墨纸砚,李修在朝臣众目睽睽之下,笔走龙蛇,很快,一张素白纸面上尽是墨痕。
最后一笔写完,李修从怀中掏出官印在纸面上用印之后,单手捏着页头,伸直了手臂,在身前画了一个圈。
离李修比较近的朝官,看清楚李修所书,面色古怪之极。远一些的,看不清李修写了什么,却能看见同僚的表情,一时间一头雾水。
“陛下,微臣想借几位您的金吾卫用用。”
弘泰皇帝微微皱眉,不解的道:“你要金吾卫做什么?”
李修示意小黄门将他的手术呈送御览。薄薄的一张纸送到弘泰皇帝面前,让这位九五之尊也是一愣,一脸的不懂。
朝臣的私语中,李修所书的内容传到那位出班弹劾李修的御史耳中。他先是一愣,随即跪倒在金殿之中,扯着波仔大喊道:“陛下,你要给老臣做主啊。”
“李修,你想要干什么?”弘泰皇帝将李修送上去的薄薄纸片甩下龙案。
一股清风从太极殿外吹来,轻飘飘的纸片打了一个旋,正好落在兵部尚书参知政事侯韫秉脚下。
侯韫秉弯腰捡起纸片,略一打量,顿时一愣,想了想,抬手将薄薄的纸片交给了大唐右相、中书令赵磊赵三石手中。赵磊不明所以的接过纸片,上面的字迹刚一入眼,“胡闹”二字脱口而出。
李修手书落在赵磊手中,不由这位朝廷右相再保持沉默。
“李修,御史言官风闻奏事,乃是他的职责,你写这张你暗察司公文究竟是何用意?”
李修低着头,看着自己官靴的足尖,沉声道:“风闻奏事是御史言官的职责不假,可是污蔑朝廷官员却不是御史的职责,而是大罪。既然是罪,暗察司有着三品以下官员先捕后奏的权责,自然要尽职。”
“你……。胡闹!”赵磊冷哼一声,道:“这里是太极殿,群臣奏事之地,不是你暗察司衙门。还轮不到你大放厥词,肆意猖狂。”
没等李修说话,跪伏在地,哭的老泪纵横一脸可怜样的御史言官猛的跳了起来,指着
李修的鼻子大骂,“你说谁污蔑朝廷官员?本官只是将你罪行揭露出天下,让朝廷百官知道你的狼子野心。”
李修“啪”的一声拍掉他就要点到鼻尖的手指,冷哼一声,道:“这位同僚,看你官服,官职不过五品,正好在暗察司权责之内。暗察司公文已出,有罪没罪的请到暗察司分辨吧。”
“你……。”
御史刚要说话,就被李修伸手推到一边,只听得李修冷冷的道:“你们这些御史言官仗着风闻奏事当由头,做事参人从来不讲求证据,所以有的没有的,都能被你们拿到太极殿上上说一说。事情为真,你们就自认为功劳深厚;事情若是假的,你们就用风闻奏事的说头推卸责任。最见不得你们这些只靠着一张嘴皮子胡说八道的人。”
这些御史干的就是监察百官的活,整日来弹劾这个,弹劾那个就是他们的职责。凭着风言奏事着四个字,不知道坑了多少位官员。无论弹劾的最终结果如何,他们都是无罪有功的。就凭这一点,平日里也没招来不少同朝为官的大唐官员的白眼。
本来他们太极殿内的百官还想替这位御史帮腔几句,李修一席话说完,这种心思也就淡了。李修是他们的敌人不假,御史言官也不是他们的朋友,两方争吵对峙和他们都没什么大关系,看着御史吃瘪也是一种乐趣。
御史言官老眼转了几转,顿时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愤愤的瞪了李修一眼,也不再和李修争吵,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对着弘泰皇帝大声哭诉,“陛下,你要为老臣做主啊。”
李修抢在弘泰皇帝表态之前,上前一步,高声道:“如同御史言官的风言奏事一样,先捕后奏是暗察司的权责。这位御史是否有污蔑同僚的罪责,先不提。暗察司公文下达,他就得去暗察司走一趟。至于是否有罪,暗察司正堂上有他说话自辩的机会。”
即便在弘泰皇帝面前,李修的态度依旧不曾退让,就等着弘泰皇帝的乾纲独断。御史言官有着风闻奏事的职责,暗察司也有先捕后奏的权限。支持那方,就要看弘泰皇帝心中的想法了。
暗察司对上了御史台,这种状况很让朝臣期待。两个衙门都是不那么讲理的地方。御史言官可以不讲究证据听风就是雨的弹劾大臣已经让人很讨厌了。暗察司更甚一步,可以不讲究证据,先抓再说。
总之,在朝臣眼中,两个衙门都不是什么得人心的地方。事不关己,乐得看热闹。
当然看热闹的不包括中书令赵磊。这位御史言官本就是他推出来打前锋的小卒子。丢卒保车不是不行,却不能在这个时候。韦瑾苍告老辞官,留下的势力等待他的整合。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给同一阵营里的人留下一个心性薄凉的印象。
更让他不明白的是,明明叫来李修是为了追究他带兵包围韦家的事情,为何演化成了御史台和暗察司的恩怨。
干咳一声,赵磊站出来说话。
“陛下,正事要紧。还请李郎中对他今日所为给朝臣们一个解释。”
赵磊一语点醒众人,事关韦瑾苍,朝臣顿时收起了看热闹的心思,目光齐齐落在李修身上,一种无形的压力落在李修的肩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