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运二年,那时还是崇德皇帝在位。那时弘泰皇帝还是魏王。那时还没有灞桥之变。那时没有弘泰篡位,那时延康坊内还没有哀王府。
那年,北、西、南三大营皆无战事,那年关内、江南、川蜀皆是风调雨顺。
就在大家都以为是天下太平五谷丰登的一年,江州府却发生一件震惊大唐朝野上下的大事。
那年有个皇室宗亲的县伯,因差事途径江州。或许是被繁华晃花了眼,这位县伯在江州一住就是小半年。本来这也没什么,只是这位县伯年纪不大,贪花恋色的很。贪的还是人妻,恋的还是寡妇。
倘若是你情我愿,也没人会说什么。最多不过是背后骂上几句。可是这位县伯,有一日喝酒喝多了,路上偶遇一位平民少妇。几番调戏不成,恼羞成怒的强行把人拖走了。
半个月后,少妇被放出来,人没回家,直接去江州府衙敲响了闻登鼓。
当时的江州府刺史姓邢。邢刺史受县伯所托,颠倒黑白,本是抢掠妇女,被他判成了妇人勾引县伯不成,而后敲诈勒索。少妇名誉身子皆污,一时想不开,就在女牢内一根绳子自缢了。
妇人家中丈夫不服,再敲闻登鼓。邢刺史随便捏造个罪名,反将苦主送进了大牢。关了近一个月,还是苦主的族人想办法凑钱,才将人从大牢里捞了出来。
男人回家的当天,抱着三岁的女婴,一碗肉汤拌砒霜,当爹的带着女儿找她娘去了。
事情似乎应该到此告一段落,可是江州有个以江州庇护者自称的镇国公府,当时还是翩翩少年的沈安元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这桩人间惨案。顿时怒发冲冠,带这几位家将把这位皇室宗亲的县伯堵在酒楼,一顿暴揍之后,拎着这位县伯去了江州府衙。
也不知道当时的邢刺史脑袋里那根弦搭错了,竟然把这位县伯接进府衙,将镇国公家的少爷给轰出来了。而且还打伤了沈安元的一个护卫。
顿时,沈安元就彻底怒了。
沈安元带着近百位家丁,当着江州府百姓的面,十三大桶桐油浇变了江州府衙的里里外外。
当时,邢刺史就傻了,那位县伯也傻
了。一纸文书,调来江州守备营五百军卒。可沈安元就当着江州府大小官员和五百军卒的面,大白天的一只火把扔进了江州府衙。
一支火把点燃了十三大桶桐油。霎时间,江州府衙火势滔天。大火烧到半夜,才在五百军卒的努力下被扑灭。但等火灭时,江州府衙也只剩下遍地残垣。
什么叫疯狂,什么叫胆大。看看沈安元年轻时干的事,就有了最明确的答案。
那场大火不仅烧掉了江州府的官衙,也烧出了镇国公府的名望。从此镇国公府在江州百姓心中不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权贵之家,而是那种能为斗升小民讨还公道的青天。
镇国公家的少爷,一把火烧了江州府衙,这等大事无人敢隐瞒,也隐瞒不下。很多人的眼中,沈安元这货闯大了,大唐立国二百余年,从未曾有过权贵之子火烧朝廷衙门的。不管谁是谁非,无论对错,殴打朝廷命官就已经是大罪了,这火烧州府衙门的罪名,在大唐律上都已经找不到了。因为制定律法的人,从来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正当大家讨论沈安元将会如何时,镇国公从北疆大营送出来两封信,一封送到江州沈家,一封送给当时的在位的崇德皇帝。
给崇德皇帝那封信的内容无人得知,但结局却大出众人所料。
朝堂上三省六部御史台等等一干重臣的劝谏,没挡住崇德皇帝的乾纲独断。引起是非的县伯掉了脑袋,邢刺史丢了官帽,流刑三千里,终身遇赦不赦。而沈安元,念在年少轻狂,而又没惹出人命,闭门思过三年,沈家重建江州府衙。
给沈家的信倒是很多人知道内容,字数不多,大体来讲就一个意思。
放火不对,需要破财的。下次遇到这样的事,直接抓过来砍了。通篇来讲,没一句责骂教训沈安元的话。
沈安元也是因祸得福,软禁家中三年,后去长安赶考,弄个探花的身份回来。
李修重提沈安元在天运二年的事情,真真是吓坏了沈珣。
在沈珣眼中是今时不同往日,在李修心里是今时更胜往日。
沈珣还在劝着,李修还在笑着。
孙氏心中惶恐着,大红色孺裙飘荡的大
袖下,双手交织紧握在一起,骨节捏的煞白如雪。
两兄弟喊着两任皇帝的名号倒还罢了,镇国公府家人已经习惯了这种直白的称呼,但他们从灞桥之变谈论,摊开了皇位更迭兄弟阋墙的皇家阴私,听起来就让人寒颤,更别说李修的提议了。
天元二年,孙氏尚未过门。但生于江州长于江州的孙氏,怎么会不知道沈家三爷年轻时疯狂的风光。
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着疯狂的想法,沈哲受伤的惨状不时的出现在孙氏脑中,孙氏又像以某种方式发泄心中对儿子的心疼,以及对背后谋划之人的忿恨。
所以,她不曾插言劝阻李修,也不曾离开。她在犹豫,心中两个声音在打架。
“我是一只刺猬。”李修在沈珣连串的劝阻声中,缓缓道:“这是柳夫子给我下的定义。所以,我不能允许有人招惹了我,还能若无其事的睡着安稳觉。”
沈珣愣了,他想过李修给出的理由,他以为李修会大义的喊着沈家,却不想李修仅仅是说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内心能过得去。
可偏偏这种“自私”的理由最为充分,充分到你无法去找别的理由去劝阻。
“现在家里可找不出来十三大桶桐油。”沈珣苦笑着道。
李修轻笑着走到沈珣眼前,道:“我又没说要火烧官衙。”
“你不是说要效仿三叔旧事吗?”
李修笑得很是得意,“那是你说的。我只是想去府衙转转,顺便让府衙交出凶徒而已。”
“就这么简单?”沈珣骇然的反问。
“或许会简单。”李修一脸诚实的点头,语音含糊的糊弄一句,又大声道:“你得出面,带着家将一起,不然……。”
“我当然得和你一起去。”沈珣很是担心李修的执拗,心想,有他跟在身边还能监督着点。
“那你不早说,我以为你真的要去火烧府衙。”沈珣还有些不放心,嘟囔着。
李修轻笑起来,“我早说只是带人去府衙‘讲理’,你会同意吗?”
沈珣顿时无语,没有李修利用沈安元的旧事做铺垫,沈珣知道自己根本不会答应和李修同去府衙“讲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