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的火烛还未熄灭,门房站在府门前翘首以盼。
李修将许占彪交给沈珣照顾,告别了沈安元,回到沈家四房。
孙氏房里还亮着烛光,听见声响,脚步急切的走出来。见到李修完好无损,神情见能看出明显的放松下来。随后稍稍皱眉,左右顾盼后,发现李修一个人回来,迟疑下,勉强笑笑,“很晚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从孙氏身上感觉不出明显的敌意,让李修暗暗放下心来。耳边传来更夫一慢两快的梆子声,李修脚步略显踌躇,沉吟过后,对孙氏行礼道晚安。
存着和孙氏修好的想法,李修还不急搬去他生母曾经住过的院子,暂时还住在主房旁的小院子里。
院子木门没有落锁,走进院子,就能看见他住的主房还两者灯火。轻手轻脚的推开门,惊醒了斜靠在门旁打瞌睡的莺儿。
莺儿用一根手指,堵住了李修的话语。顺着莺儿手指的方向,李修看到小妹王芷柔趴在方桌上,细细几乎不可闻的鼾声在静寂的夜里温暖着李修疲惫的心灵。
暗淡的火烛就放在方桌中间,距离小妹平铺的手肘不过一尺左右的距离。
这个情景仿佛照片一样,被李修记忆在心底。似乎多年来,兄妹二人相依为命的日子里,小妹就是这样趴伏在桌上,等着他的回家。十几年来始终如一,每次归家总有一盏并不明亮却温暖的灯光在等待他。
“我劝过小姐,小姐不依。”莺儿凑在李修耳边,轻声道。
“傻丫头!”李修在心底怜爱的轻叹,看着小妹娇弱的背影,似乎这一天的辛劳在这一刻都化作飞灰,消失的无影无踪。似乎所有的勾心斗角都仿佛山巅的清风,消失无痕。
李修蹑手蹑脚的走进小妹,想将她抱回房间。掌心刚搭在小妹柔弱的肩头,小妹头上的双丫髻轻摇,从睡梦中醒来,见到李修,边揉着眼睛,边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小妹清澈的笑容瞬间洗刷去李修一天的疲劳。
“乖,很晚了。快回房去睡。”李修轻声哄着小妹,脱下身上的长衫,披在小妹的肩头。
在李修的记忆中,小妹这个时候应该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走回房间才对。可是,今天的小妹很是反常,扭着身子抱住李修的后腰,俏脸贴在李修的胸口,双臂紧的好似一把钢钳。
“怎么了?”李修轻轻抚弄小妹的双丫髻,温和的问着。
胸口小妹的脑袋摇动,紧箍在腰上的手臂更加了几分力道。李修轻笑,缓缓闭上双眼,手掌感觉着小妹青丝的柔顺,享受着这难得的温馨时光。
“我听到钟声响了,响了好久。他们说是哥哥惹得麻烦。”
李修心中一痛,他知道自己错了。不是错在围困江州府衙,而是错在忘记了为小妹打算。
这里不是王家庄,小妹跟着自己来到这里,触目所至皆是陌生。人、事、物,没有一样
是她所熟悉的。王家庄的小妹可以在田野中四处奔跑嬉笑,享受着她熟悉是世界,熟悉的生活。
镇国公府里,小妹抬头间,只能看到小小院落上空那块巴掌大的天。
李修忽然想到,自从他痛殴崔安之后,小妹就未曾走出四房这小小的院落。或许只有一次例外,那还是为李修准备香椿馅面饼,才去了次小花园。
或许在众人的眼中,权贵世家中的小姐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锦衣玉食的生活在大院子中。每日里除了女红针线之外,也就是和兄弟姐妹或者闺中密友闲聊几句。在家中尊长的代领下,踏青、上香、就是她们难得的消遣。
或许那些高门大阀的小姐过惯了这种生活,麻木到习以为常的程度。但小妹从骨子就不是真正的小姐。
小妹是朵野花,长在山野中,迎风傲雪却亭亭玉立的野花。她不是牡丹水仙,镇国公府这座硕大的金玉花园是她的囚笼,不是他习惯的生活。她只是一只山腰中迎风怒放的野杜鹃。他的美丽应该在山野间那片广阔的天地中展示,而不是在富贵人家的花园中为她的主人展露娇媚的身姿。
李修知道,他不是小妹的主人,用不着小妹这朵野杜鹃委屈的生活在富丽堂皇的花园中,独居一角,绽放着无人能懂的美丽。他宁愿做一个山野中的花匠,在广阔的自然中,细细呵护着小妹的美丽。
轻抚着胸前小妹的鬓发,李修心中一阵阵抽痛。他自责,他内疚,他心疼。他甚至痛恨自己,被所谓的“执着”遮蔽了双眼。他早就应当感觉到小妹的失落和苦闷,却因为急于求成的用急切的脚步追寻那无法揣度的谜团,而忽视了身边人的感受。
这不应当是自己,即便是铁打的刺猬,也应当有着柔弱的一面。否则,那就不是一个活生生,会呼吸,懂感情的生物了,那是一块铁疙瘩。即便再坚硬,也失去了根本。
无论脚步在如何的匆忙,作为懂得感情的人类,总不能舍弃情感,总要回头感受下身边人的感受。无论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
悔恨懊恼之余,李修深深的感到庆幸,他庆幸还来得及,来得及将小妹原本拥有的一切还给小妹。将小妹从这座金玉打造的巨大牢笼中放出去,还给小妹一个原本就应该属于她的天地。
让小妹有更多的选择,而不是理所当然的利用着亲情感情作为借口,武断的给别人一个无法判定好坏的生活空间。
“我错了。”
李修轻声的喃呢,小妹不解的抬起头,疑惑的看着李修。
李修长吁一口气,俯视这小妹日渐消瘦的俏脸,温和的道:“明天哥哥令你逛逛江州城,好不好?”
“真的?”小妹脸上欣喜的神情乍现,随即又低下头,道:“哥哥还有大事要做呢!”
李修仰头,紧闭双目,忍受着从骨髓里散发出来的心痛,“说好了,明天一早,咱
们就走,逛遍整个江州城。”
“可是……。”
“没有可是。”李修单膝跪在小妹身前,握着小妹柔软的双手。体会着小妹指间坚韧的老茧,仰着头,凝视小妹那双清澈的双目,笑着道:“不止是明天。你什么时候想出去玩,就出去。哥哥不在身边,还有秦伯呢,或者找沈珣,总之,你若是想出去,就带人出去走了。不止是在江州城。即便想回王家庄,也没什么。咱们在王家庄不是还有房子吗?高兴了也可以回去住几天。别委屈了自己。”
“不合规矩呢。”小妹低着头,眼中闪过一抹黯然。
李修笑了,“记得哥哥说过吗?规矩是人定的,定下来就是为了给人破坏的。”
小妹仰着头,看着李修认真的双目,脸上泛起喜悦的微笑,重重的点点头。
李修终究还是对小妹失言了。刚刚收拾完,准备带小妹逛逛江州城,还没等走出院门,沈珣带着镇国公的邀请,站在了李修身前。
看着小妹略带失望,却很是善解人意的松开十指相牵的手,李修一阵气恼。
镇国公要见李修,八成是因为许占彪的事情,李修不能不去。这边是小妹走出镇国公府的第一步,小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李修又不想让她失望。
两难之际,李修看到了沈珣,顿时眼睛一亮。
“二哥,小妹来江州一个多月了,始终未曾逛过江州城呢。今天交给你个任务,带着小妹游遍江州城。”
沈珣看着李修极其认真的眼睛,沉默片刻,笑到:“正好,我也好好久没带着妹妹们出去游玩了,今天趁这个机会,大家一起去。我这就吩咐人去请沈颖沈瑶两位妹妹。”
看着三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的跟在沈珣身后,消失在视线中。她们的乐观感染了李修,李修嘴角也泛起一丝轻松的笑意。
接下来,李修将要面对,从他进入江州城来,最为艰难的时刻了。
他需要连续面对镇国公、沈安元、以及孙氏。要在他们面前,保住许占彪的平安,还要解释清楚沈哲挨打的来龙去脉,不仅自己要从中脱身,还要想法设法,让大家相信是郑敬德在背后安排的阴谋。
说难不难,说不难也很难,这之中最主要的就是看镇国公的态度。
而镇国公的态度却是让李修最难揣度的。平心而论,李修从心里认为,镇国公这位爷爷对他这样一位离家二十年,刚刚归家的庶子,已经是很不错了。说是宠爱信任有加,并不过分。
只是李修心里有种另外的感觉,镇国公似乎对他还有着无形的疏远。这种疏远看不见摸不着,没有任何例子和举动能够证明,可是李修偏偏有这个一种直觉。
却也只是直觉。
正是因此,李修有意无意在镇国公面前保留了几分。譬如说,李修就未曾拿出那枚从黄金纽扣。那才是有关他生母失踪的最直接线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