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洛阳,节度使府,客厅。
老曹与刘延庆把臂复入,众人亦不问雷横去何处,都目视曹操,盼他定夺后续行止。
老曹取出九州飞鸟图,横陈桌案,先解如今局势,同他此前对赵家几兄弟所言大致仿佛。
众人听着,愈发忧心忡忡:毕竟三国夹击,而宋朝一败再败,数十万精锐,所余无几,如今数面皆敌,怎么看都是弹尽粮绝的死局。
曹操却是面不改色,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指着汴梁笑道:“此处二虎争食之地,不必理会。”
话方出口,听得门外有人惊叫:“啊呀,此乃我朝都城,哥哥岂能不理会?”
众人望去,却是贤王赵楷,领着五六七弟来到门外。
一众战将纷纷行礼。
四个王爷也不拿架子,摆手道:“军情如火,诸将军不必多礼。”
便大咧咧进来,冲着老曹抱拳道:“武大哥,皇兄在宫里陪着太后太妃等,令我等来此旁听,武大哥若有妙策,我等兄弟及时转告皇兄、太后,也好让宫里众人安心。来得莽撞,还望哥哥莫怪。”
曹操笑道:“你等虽是皇子,亦是汉家男儿,如今存亡之际,乡野匹夫尚不能置身度外,何况你等?此来甚好。”
便指着图上汴京道:“你等且听为兄细说!须知大丈夫处事,拿得起、放得下,才见胸襟。似这汴梁,若是未失,为兄自然要以保全它为上,可是既然已失,那便索性做失了的打算。”
他把手指点一点,沉声道:“伱等众人莫要忘记,金辽与宋,看似杀得热闹,其实截至目前,只是利益二字!一个要吞宋土自足,一个占便宜没够,不过如此!而他两国之间,才真正是国仇家恨、不死不休!这一节至关重要!”
众人听了都是一震,随即纷纷点头:是呀!辽国根基已被金国断绝,金国却又绝不肯看他死灰复燃,他两国岂不才是真正的死仇?
赵老七赵栩却是忽然嚷道:“哥哥,那辽国若是降了金国,他的实力不是更大了吗?毕竟耶律延禧都降了,耶律淳难免效仿。”
曹操淡淡一笑:“老七,你记得为兄这句话:自古以来,或有降敌之皇帝,绝无降敌之英豪!”
众人又是一震,几个战将,脸上立刻流露出铁血余生之气,眼神都隐隐发亮。
便听曹操道:“吾观耶律大石、萧干等人,各有韬略豪情,绝非甘居人下之辈,岂是天祚帝那废物可比?”
“况且……”老曹伸出手指,在图上一划拉:“彼先占了我河北半壁,又新取了都城在手,正是志得意满、欲图奋发之际,先前困处幽州,内忧外患,他尚不降,如今自以为生天已开,又岂肯此时降金?”
他摇一摇头,笑容更盛:“再说完颜娄室,他虽号称十余万众,归根结底,还是一支孤军,辽人如今正在得意时,对上势单力孤的完颜娄室,若换了尔等,难道便不想趁机一雪前耻?”
“不想……”赵老七思忖片刻,一吐舌头:“这要败了,可就死啦!”
诸将都露出鄙夷之色,他几个哥哥都不由面红,怒目瞪着他,曹操却是大笑,拍了拍赵老七肩膀:“好孩子,你倒诚实。不过你还年幼,生长于深宫养尊处优,却不知世上难事,有甚于死乎。”
赵老七震惊道:“还有比死更可怕的?”
林冲看他一脸懵蠢神色,气往上冲,厉喝道:“譬如敌人虽不杀你,却要辱你妻子,又把你儿女做猪狗作践!岂不比死更可怕!”
赵老七一惊,呆呆望着林冲,片刻忽然露出庆幸之色,拍着胸口道:“果然可怕!吓煞本王也!好在本王不曾娶亲、没有儿女,嘿嘿。”
说罢看向赵楷:“三哥,皇兄他是娶了媳妇的,你说他怕不怕?”
赵楷无语道:“皇兄怕是要打死你……哥哥,莫理会这蠢货,请继续说。”
曹操却是欣赏地看了一眼赵老七,暗忖道:吾读史书,刘大耳的好大儿,却是个妙人,可惜不曾得见,今日见了此子,稍可释憾也。
笑一笑,继续指着汴京:“再说完颜娄室,这厮转战数千里,城下辛辛苦苦打了半天,还险些被我凌振兄弟乱砲砸杀,不料大好汴梁,竟被他看不起的契丹夺了去,岂肯善罢甘休?”
众人闻言,各自代入娄室心境,纷纷点头。
曹操笑道:“因此,他两家胜负未决前,必然死死撕咬在此地,我又何必理会他?倒是西夏!”
“若吃他抢了太原,我在幽云布局,便成了飞地,留在那里的兄弟上下受敌,又无援兵,如何支撑?”
他又顺着自己南来之路一划:“他若顺着此路下来,娄室便不再是孤军!金兵纵然打不过长城,也大可取道西夏,大举而来,到了那时,黄河以北,便是为兄也难保全。”
众人听了无不色变,赵楷更是紧皱眉头,忽然道:“哥哥,你只说太原丢了如何,如何不说潼关?潼关若失,他顺着黄河东来,举步便到西京,随即便抵郑州,岂不是更快连成一气?”
“潼关?”老曹神色忽然感慨,随即浮现出自信之意:“因为没人比我更懂潼关!”
“诸位,武某同你们说一说这潼关——”
曹操伸手指出潼关所在,悠悠说道:“潼关之所在,北临河畔,南踞山腰。”
“河,乃黄河,山,乃华山!”
“黄河呈“几”字之形,潼关所在,恰是横折弯钩“乚”这一笔的转折点。”
“你等且看,大河自北向南,滚滚而落,至此一折,浩荡向东,又有渭水汇入,更增滔滔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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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你等可知为何叫个‘潼关’?贤王,你且说来。”
赵楷略一思索,开口道:“《水经注》有载,‘河在关内南流潼激关山,因谓之潼关也。’”
老曹笑道:“不愧贤王!便是如此。你等再看,黄河之北这座中条山,自西及东横绝河畔,宛若天然屏障,东于太行、太岳相连,形势何其险峻?”
“正因如此,此关才堪称三秦之锁匙,东入中原,西进关中,必经此处进出,此处山峰勾连,谷深崖绝,只此一条羊肠小道,往来仅容一车一马,此天下之奇险也!”
那飞鸟图画的详尽,老曹说得更是分明,众人听在耳中,如临关前。
刘延庆忍不住道:“贤弟!真个能人无所不能,愚兄记着,我等前番来西京,不曾去过潼关吧?你何以如此明白?似吾几番进出,也未必有你明白也。”
老曹笑而不语,众人只道他博学多才,却不知建此关者,非是别个,正是他曹操曹孟德也!
潼关成,函谷废,而潼关之险,远胜于昔日函谷关,如今满厅众人,有游侠,有状元,有西军战将,但若论对潼关的理解,在老曹面前,真就都是弟弟也。
老曹继续道:“潼关守将,不需他勇猛!盖因此关本已险绝,若要破他,最好便是诱其出战,勇猛之将血气必盛,易受人激,因此忌讳……”
说至此处,忽然凝神,却是想起当初马超来袭,夺了长安,长安守将钟繇退守潼关,自己派出曹洪徐晃,领兵一万助守。.
当时曹仁劝谏道:“洪性躁,诚恐误事。”自己却不曾听取,以至于马超在关下大骂曹家三代,又故意做懈怠状,激得曹洪愤而出战,中了诈败计,吃他伏兵四出,杀成倒卷珠帘势头,一举撞入关城。
也正是失了潼关,老曹陷入被动,这才被杀出个割须弃袍的千古笑话。
又是无奈之下,兵行险着,在黄河、渭水反复横渡,冒险行军,因此几度遇险,连连大败,最后还是仗着一条离间计,挑拨了马超、韩遂二人反目,使其内讧,这才侥幸取胜。
想到此处,已是一身冷汗,苦笑道:“所幸小种相公年逾花甲,此前又连败几阵,必然无甚血勇可言,却又非怯战懦夫,守把潼关,正是再妙不过!”
众将听了,都觉好生稀奇,心想战将贵在一个勇字,老曹把小种相公这番数落,竟得出个“再妙不过”的结论,也可谓奇谈怪论也。
“不过!”老曹摇摇头,甩开杂念,搓着手掌笑道:“如今潼关既在我手,那便该当西夏人倒霉了!”
他伸手一指太原:“潼关之险,只要守将有中人之资,不求有功,那便一定无过!西夏兵马,算算时候,应该早已撞得头破血流,因此要去打太原!”
“打太原,远比打潼关容易!”老曹取出先前劫下军书,冷笑道:“小种相公只道西夏人屯了重兵打潼关,以偏师袭太原,这是他久败之余,成了惊弓之鸟的缘故。”
一席话出,众人都听呆了:你了解潼关,算你见多识广,但你和人家小种相公素昧谋面,就凭他判断袭太原的是偏师,你便断定他是惊弓之鸟,这也太小看这位征战一生的老将了吧?
老曹却是振振有词:“世人皆以老种、小种为名将,武某以为不然。西军将门,守土有功,但是绵延百年,早已成害!他两个若不姓种,可有今日权柄?吾观其平生战事,打赢了该赢之战,打输了该输之战,有些可胜可败局面,也多是输了,此等将军,不过平庸之辈,种氏、折氏、姚氏……皆如此也。”
他说到姚氏时,语气一顿,刘延庆老脸一红,心知自己这刘氏,怕是也在其中,只是老曹给自己留了一份体面。
张俊几个都是西军出身,闻言也是微怒,但是细想之下,却也说不出反驳言语。
老曹笑道:“因此武某料定,以小种相公惊弓之鸟之心境,眼里已是只有潼关二字,唯因潼关一失,铁鹞子、步跋子,便可直入中原,关心过甚,故此认定了夏军也和他想得一般,非要克破潼关不可。”
“可他却不想想,西夏此次能发迹,仗的乃是金国的威风,金国看上的地盘,他敢抢么?”
说着摇一摇头:“他不敢!那又何必打来中原?”
众人听到此处,齐齐发出“哦”的一声,都觉心胸开朗。
是啊,西夏人难道还要来中原,参与金辽混战么?西夏取了三秦之地,已是一波吃到了撑,干嘛还要死拼潼关?
赵楷一拍大腿:“哥哥这般说来,小弟便懂了,他所以打太原,固然是尽量多占点便宜,但更重要的,却是投桃报李,帮金国打下自云州至河东路这条通道!”
曹操笑道:“贤王高见!”
说罢,脸色肃然,杀气渐渐蒸腾:“既然如此,他打他的太原,我出我的潼关!西夏人在潼关外虚张声势,我却径直杀出,先败他这一路军,然后直捣西夏根基!他不是要太原府么?呵呵,我自去取兴庆府!”
众人听了,齐齐大惊。
都以为曹操看穿夏人所思,兵出潼关,便要去太原决战,谁料老曹之谋略,便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竟然要长驱直入,直捣西夏皇城兴庆府!
刘延庆惊呼道:“啊呀,贤弟,你要三思!”
老曹笑道:“老哥哥,莫担忧,武某用兵,从不赌生死。你要晓得,西夏国小民疲,这一下骤然而富,自李干顺至下面军将,必然都是骄狂已极,他十余万兵马,又要分别驻守大出几倍的地盘,又要佯攻潼关,又要攻略太原,早已四分五裂,他分几路来,我只一路去,打得就是奇袭二字!他一路路援兵回来,我便一路路将他杀绝,这一战……”
老曹重重一拍桌案:“既然以汴梁为饵,勾住了金辽,我不趁机灭了西夏,还待何为?”
满厅众人,除了扈三娘面红身软,其余俱是瞠目结舌。
大家好好正议论怎么抵御几国大军,说了半天兴高采烈,到最后才晓得,我们说的是如何防守,你居然想的是直接灭国?
连花荣都忍不住开口:“哥哥,三思!若是……都到,自然好说,如今精锐只数千人,并州军又未练成,如何能做得这般事业?”
老曹大笑道:“你道愚兄欲弄险么?乔兄弟,你却不要告诉我,你无法联络李助!”
乔道清仰头大笑:“小弟岂会让哥哥失望?他自离汴梁,我两个早商量好了联络之法!以‘金剑先生’才华,绝不会离此太远!”
这正是:纪山铁马隐河南,飒沓蹄声西北寒!呼啸万军金戈舞,灭国小事岂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