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全面控制着他
他们潜移默化着他
他们暴力但是合理消化了他
在一个黄金时间
巨大而且精密的机器
喷射出他的信念 他的碎片
他们巧妙蒙骗着他
他们科学榨取着他
他们按时启动程序杀害了他
在一个黄金时间
巨大而且精密的机器
喷射出他的鲜红
在一个黄金时间
巨大而且精密的机器
喷射出他的疼痛 他的奉送
——AK47乐队《黄金时间》
朝九晚五的日子,两点一线的日子,心安理得的日子,满怀憧憬的日子。
上班高峰,每来一辆公交车都有大批的上班族蜂拥而至车辆前门,我不喜欢夹在昂首前挤的一团人中你推我搡,排在最后的人只能请求别人帮忙刷卡,然后去下客的后门上车,我常常紧贴着车窗站在门口,有种二战时被押往集中营的难民的感慨。
因为车上人太多,有些人来不及下车车子就开始离站了,还有人大喊要下车,然后嘴里骂骂咧咧,司机火了:“要下车不知道早点往车门换啊?”下车的人不依不饶又对司机一顿臭骂,他下车了,我们车上的人受了连累。这个公交站台正好靠近一个红绿灯,司机在绿灯期间以上客为由不走,连续拖延了好几个绿灯。
即使我乘公交车时回避拥挤的人群却仍然难逃小偷的魔爪,此间丢失手机一部,思想麻痹是主要原因,总认为这种事情不会摊到自己头上,结果那天感觉有人在我旁边狠挤了一把,下了车摸手机,没了,到公司打电话,不用说,已经关机。
试用期过后,我最初被安排的工作很简单,把公司每天收回的支票送去银行——跑腿的。这是一家由T城国有企业控股的民营企业,前面提到过,公司里有很多总经理的亲戚,出纳就是其中之一,依仗这一点,送支票这种原本应该她做的事她不做,财务经理也没有办法,单独设置了一个送支票的岗位,原先送支票的女孩觉得这份工作太无聊撒手不干了,这才给了我机会。我不觉得无聊,我相信平凡的岗位可以干出不平凡的成绩,在暂时无法改变现状的情况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蛰伏、等待。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多跑跑找点事做反而觉得充实,原来支票在下午集中后一次**给银行,我接过工作后在上午增加了一趟,因为银行上午和下午分别有一次“交换”,如果把公司上午收到的支票及时送过去,那款项就可以提前一个交换进入公司的账户。
钢材市场的价格时有反复起伏,销售部门的领导或者总经理嗅觉敏锐,常根据市场的情况有目的地“吃货”,这些平时是竞争对手的公司此时是不会接受支票的,必须是“本票”,我总是尽最大可能提高工作效率,把本票第一时间交给销售部门,而之前的女孩常拖拖拉拉让兄弟部门颇有微词,甚至因此贻误了商机。不可否认,跟部门内的其他同事比较,我的工作内容最没有含金量,但是我通过自己的努力干出了小小的成绩。销售部门的领导特地向我们部门的领导表示对我的赞赏,在总经理面前也没少美言。我在公司的位置稳中有升。
一天下午出去送支票,我在路上偶遇原来在中国企业网公司的被我瞧不上的那个同事,他踏踏实实、兢兢业业业务做得有声有色,收入已相当可观,我艳羡也无奈,心里想:那饭碗不是我这种人能捧得起来的。
那一年,有一阵子,我上班的时候经常在公交站台碰到一个捡地上烟头抽的老头,8点左右人流高峰,他总是在这个时候守候在公交站台并扫视着每个男同志的手,如果有香烟,那就算找到目标了,假如有人刚点上一根,没抽几口车就来了,那在他看来应该算是走运了——他会把别人丢掉的香烟拾起来抽。他的行为特别,我有意无意地注意到了他。有一次,他拿着一个已经灭了的烟屁股走到我跟前,默不作声,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想借火,于是我把刚抽了没几口的香烟递到他面前,他微微点了一下头会意地接了过去,点着烟后又把香烟递还给我,我面无表情地嘴皮动了一下:“你抽吧。”他随即丢掉刚刚点着的烟屁股,又向我微微点了一下头,转身走开。¬
后来在站台还想起过曾经有这么一个老头来着,只是好像很长时间没见着了。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遇见也就遇见了,遇不见就遇不见,反正不会给我留下什么记忆,可是后来我还真记着他了,到现在有时还会跟别人提起他。¬
有一天我在另外一个离我宿舍很远的站台等车,那时已经是冬天最冷的时候了,天气又不好,没太阳,风很大。可能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车子少,人特别多,我一连等了两辆,看到里面的人前胸贴后背就都泄了气,虽然天气很坏,可我还是宁愿等下一辆也不愿意挤。就在我已经有点不耐烦,打算这次只要能上就上,权当温故儿时“一帮小孩贴着墙壁分两组从两边往中间挤”的游戏的时候,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我的思绪顿时活跃了起来,迅速地在脑中搜寻着关于这个身影的蛛丝马迹。他向我移步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的眉头越皱越紧越皱越紧,当他开口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松开了眉头,一下想起来了——脑中似乎有个喷泉喷出了一个巨大的水柱,一飞冲天。他还是那个表情,欲止又言地说:“水西门怎么走啊?”片刻又说:“我想借火。”我掏出火机给他点着,然后把手举起来,他顺着我的手比划的方向看,我说:“你往前走,到前面那个路口往右拐,拐过去……拐过去你再问别人吧。”他向我微微点头,转身走开。我继续等车,脑子没停:“嗳?嗳不对,水西门!那得走多长时间啊!”看他没走远,我赶紧大声叫起来:“嗳!你回来……你回来,对你回来。”他也知道我是叫的他,等他往回走近了我说:“水西门你知道多远啊?”他不做声,我说:“你在这坐13路吧,正好。”他支支吾吾:“我没钱坐车。”我没多想,说:“那你在这等着吧,一会儿公交车来了我给你刷卡。”他无声无息。这时我才发现他手里的破烂,能看出来是个铁锅,锅里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外面用破的塑料袋套着。我说:“你怎么一分钱没有啊?”他说:“前一阵子我在江北打工,很辛苦,老板只给点吃的,不给工钱,后来我问他要,他就说你干就干,不干拉到,我有点吃不消了,他又不给工钱,今天我就走了。”我一想,天呐:“你不会从江北走过来的吧?”“我就是走的”。真不能急了,我深深叹了口气,心里想:我跟你找那王八蛋去,嘴上没说出来。我说:“你家乡哪里啊?”“宿州,我家里有孩子要上学,我想出来多赚点钱……”接着听说他前面二胎生的女儿,初中毕业后都不得不开始打工补贴家用了。最大的女儿二十岁吧,他看起来有六十多了(实际年龄应该不至于),还想要个男孩。他说完后,我沉默了许久……
车来了,人还是很多,正打算往上挤的时候,我突然闻到一股像是厨房里用久了的抹布的味道,一转头看到了他,赶紧退回站台,他跟着我。我说:“人太多,下一辆吧。”他:“……”后面一辆没有什么改观,我冲他使了使眼色,挤了上去,我刷两次卡的时候余光里看到周围的人都异样地看了看我,我表面若无其事。车辆行走的过程中,他不时回头往我这边看,我嫌他臭,假装没看见,故意离他远点,不知道他旁边的人怎么受得了的。快到站的时候,我硬着头皮跟他说:“下一站就到了,你到门口来吧。”他挤到我身边,我用手捂住鼻子,又说:“你到了水西门认识路了吧?”“嗯,这里就有点熟悉了。”“你下了车以后怎么办啊?”“找我老乡去。”“哦,好。”我心里算是安慰了一些。喇叭里:“水西门到了,请下车,门口的乘客请站好,注意开门!There arriving at shuiximen……”他下了车,手里拎着他的宝贝,回头冲车里的我微微点了一下头,转身走开。我笑不出来,就对他咧了咧嘴,跟着叹了口气,心里想:跟他还真有缘,今天几辆车都没上,就为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