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不到两年,祈冰觉得有点厌倦,大家也是如此,对读书无甚大的兴趣。社会上文攻武卫,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路线斗争不断,人们都没有心思搞生产,只知道抓革命,上纲上线,整人斗人的活剧每天都在上演。学校也是如此,学校有工宣队进驻,指导和督促学校的革命工作。
受到这种形势的影响,老师不想授课,学生也不好好读书。遇上“五一”、“六一”和“国庆节”等重要节日,学校还要组织学生汇报演出,以此展示学校政治和路线斗争的丰硕成果。
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音乐老师带着一个任务来到班上。音乐老师是个三十来岁的女老师,个子中等,皮肤有点黑,戴着一副眼镜,说话很柔和。每次上音乐课,同学们都很放肆地随着歌曲大呼小叫。
她却不生气,只是说你们这么大声干什么呢,不怕弄坏嗓子啊。像《我爱北京天安门》、《在北京的金山上》、《让我们荡起双桨》等这些歌曲,都在她美妙的歌喉和迷人风琴声中一一回响在简陋和黯淡的教室里。这次到班上来,她是在找寻几个学生充实学校的宣传队,以迎接下个月学校“六一国际儿童节”的汇报演出。她敏锐的眼光在眼镜片后面逡巡着在座的每一个学生。“你出来。”她指着班长,随后往后走,“你也出来。”这次是大明。另外还点了一个女生。她在教室里转了一圈,最后在祈冰跟前停下来,看了祈冰一眼后说:“你也出来。”
学校宣传队大约有40个学生,男女各是一半,都是在每个班上分别挑选出来的。
祈冰听说是去学跳舞,说啥也不愿意去。音乐老师则说这是政治任务呢,点了名的非得参加,不会就学嘛。每天放了学就得饿着肚子学跳舞和唱歌,有时候还得学点舞蹈基本功之类的,什么压腿啊,跳跃啊,走步啊。这些搞得祈冰晕头转向,倒是大明蛮喜欢这些的,跳的还有模有样。
音乐老师特别欣赏班长的舞姿,常常表扬她说是个天生舞蹈料子,一出手、一踢腿和一转圈都是那样完美和迷人。
祈冰虽和班长是同桌,前两年的时间恐怕没有跟她讲到10句话。这次在宣传队,倒是说上了几句话。祈冰舞姿生硬,班长不时过来纠正他的姿势。叫他应该这样,应该那样的。祈冰觉得她像换了个人似的,其实看起来她话也挺多的啊,真是怪了。
每次练习完毕,都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前几次都是祈冰和大明一起慌着回家,以好填饱咕咕直响的肚子。后来发现班长也跟他们同路,只不过她先到家,她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公寓楼里。看见她孤零零一个人走在路上。祈冰便跟大明说:“我们送送她怎么样?”大明挤了挤眼,“心疼别人了啊,呵呵。”“胡说个屁,人家是女孩子嘛。”祈冰答道。
经过十几天的培训和排练,宣传队的几个节目业已基本定型下来,再合练几次就可以正式演出了。由于接触的多,祈冰、大明和班长林宁也逐步熟悉起来,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了。林宁有时打趣祈冰说他扮演的越南儿童,像个少数民族。祈冰参与了一个舞蹈的演出——亚非拉儿童大团结。舞蹈中出现几个有代表性的国家,以展示三大洲以及第三世界儿童和人民的大团结以及藐视美苏两霸的伟大气概。
眼看“六一”越来越近,老师对演出的要求也越来越高,大家都很疲惫,也很饥饿。
有天正在排练时,班长林宁在做一个大跳动作时,鼻子突然流出血来,血滴在地板上,殷红殷红的。老师连忙让她停下来,休息一下。她却说没事,还说有时不经意也流鼻血。
在祈冰眼里,总觉得班长是个病秧子,脸色苍白,说话温柔而缺底气,眼睛大而无神,似乎是个纸美人,仿佛一捅即破的感觉。
排练完后,祈冰和大明照例护送班长回家,到了楼下,班长说:“今天请你们上去坐坐吧,吃点东西。”“真的吗?呵呵。”大明斜睨了祈冰一眼,一边说一边跟着班长上了楼。
班长家住四楼,进去后是几家合住的那种楼房,厕所和厨房都是共用的。班长的妈妈在家,班长把他们介绍给了妈妈,她妈妈说:“就是你们俩啊,常听宁宁说起你们呢。你们是好孩子,谢谢你们关照宁宁啊。”“阿姨,不客气,这是应该做的,同学嘛。”祈冰连忙说。
坐下后,祈冰环顾了一下房间,室内非常整洁干净,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唯一特别的是书桌上放着不少药盒和药瓶。祈冰跟大明耳语:“谁吃这么多药啊?”班长也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边递水杯边说:“这是我的药。奇怪吧!我从小身体就不好,长这么大,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呢,呵呵。”“这样啊。”祈冰惊异地说道。
沉默了一会,祈冰又问道:“什么病呢?还要多长时间治好呢?”班长说:“我也不知道,不是大的问题,也许过些时候会好的。”班长妈妈要留他们吃饭,他们推说家里人等着他们呢,客气了一番,便要告辞出来。班长不让他们走,说不吃饭可以,但要他们吃点零食再走,他们见此也只好听从。班长打开了一个红色的,方方的,上面绘着花卉图案的饼干盒,拿出像是动物形状的饼干给他们压饿。祈冰还没吃过饼干呢,觉得很酥很香,甜甜的,脆脆的。“好吃吗?”“好吃,好吃。”他们嘴里满是饼干碎屑。离开时,班长还硬往他们口袋里塞了不少饼干。
离“六一”还有两天了,学校决定彩排一次,检验一下效果。节目都在按顺序演着,祈冰他们上场时,惹得台下的老师和同学笑成一团。特别是大明满脸漆成黑色,他演一个非洲儿童,头上除了眼白,全是黑乎乎的。还有其他同学装扮拉丁美洲的儿童,脸上自然漆成深棕色,祈冰装扮一个越南儿童,脸色无需变了。
演到*时台下渐渐安静下来,台上仿佛就是第三世界儿童的团结胜利的画面,观众也被带入到同仇敌忾的氛围之中。正在这时,台上有个人摔倒了,“啊!quot;人们一阵惊呼。
祈冰定睛一看,原来是班长林宁!她扮演一个中国苗族儿童,头戴银饰,穿着漂亮的裙子,刚才是她在领舞,而此时她侧身躺在舞台上,鼻子流出血来。老师们连忙把她抬下舞台,此刻她清醒过来,说没事,可以接着演,神情却是相当地疲惫。这天送她回去时,祈冰和大明分明感觉到班长有些异样,脸色发白,神情黯然,走路无力。班长不要他们送上楼,看着班长上了楼,他们才默默地回家了。
“六一”那天的正式演出非常成功,赢得了老师和同学们热烈掌声和欢呼。祈冰看到班长似乎又重新注入了活力,整个演出精神饱满、容光焕发、动作完美。
“六一”节后,祈冰发现班长一直没来上课。大明便由老师指派担当代理班长。祈冰和大明不知就里,便询问老师,老师说班长治病去了,也许很快会回来上学的。他们几次到班长家探视,邻居说走了很长时间了,家里一直没人。直到放了暑假,林宁还是没来。
整个暑假,祈冰觉得很忧心,同时又觉得很无奈。他几次去班长家打探,门口总是一把锁。这把锁仿佛锁住了祈冰的心结,使得他无法释怀。因为他想要的答案一直不能有结果。虽说是同桌,言语交流甚少,但并不妨碍两人之间的沟通。
祈冰喜欢用个小刀在桌上刻刻画画,依照桌子的木纹,刻画自己想要的图案。班长见此,总是先用手制止他,再用眼神警告他。祈冰总是尴尬地笑笑,始才罢手。一旦上课,觉得无聊不想听课时,又不自觉掏出小刀刻画一番,当然照例又是班长的阻止。所以说,祈冰的大作总是没有成功的那一天。
祈冰家经济条件不太宽裕,早上都在家里过早,都是吃着头天剩下的饭菜做成的汤饭。有时周末,妈妈也改善一下早餐,就是吃上一顿鸡蛋面。
在黄林镇时,爷爷家也是这样吃,不过奶奶会用上一些熟猪油,味道要厚腻一些。祈冰特别喜欢吃镇上的冲担烧饼,烧饼形状有点像农民常用的冲担,两头尖尖,中间粗些。再就是那种圆圆的碗糕,是大米做的发糕,入口柔绵,味道香甜。
当然这些早点,爷爷家只是让他们有时打个牙祭,很难经常吃上的。
祈冰上学后,发现一些同学,总在外面吃早点。像热干面、油饼、剁馍、烧卖、油条和豆皮等等,好些都是他没见过的。看见同学们吃得津津有味,祈冰觉得矮人一分似的。他也要吃这样的早点,心里想着。
回家后跟爸妈嘀咕,爸妈起先不肯,最后还是挡不过祈冰地死磨硬缠,只得答应他。条件是只能每周吃两次,其他时间还是在家吃。
在这些早点中,祈冰尤其喜欢吃热干面和油饼。筋到的面条,香喷喷的芝麻酱,还有那种脆脆的酱萝卜丁,和在一起拌匀,着实令人胃口大开,手不释碗。还有那个油饼,也是他的最爱。一张大大的油饼摊上一些芝麻,炸好后用刀剁成小块,吃在口里酥软,醇香。
有段时间祈冰喜欢连环画,出于偏爱,甚至省下早餐钱用于买书。由于早餐没吃,再看见其他同学香喷喷地吃着,祈冰更是觉得饥肠辘辘,口水直咽。上课时便显得无精打采,有气无力,甚至于停止了他喜爱在桌上刻画的癖好。
他的这种反常表现,自然引起了同桌班长的注意。
有一天,祈冰意外地发现桌子里面有块纸包的油饼,祈冰觉得好奇,看了看班长,班长也看了看他,对着油饼努了努嘴。祈冰觉得很难为情,不愿去拿那块油饼。班长写了个字条:下课后吃掉。吃过几回班长带的早点,觉得要为班长做点什么,于是祈冰想到了他的宝贝东西——连环画。祈冰拿来连环画给班长看。他一般是不给别人看的,非常爱惜。
后来大明时不时打趣他:“能不能省点我吃。”祈冰总是笑着说:“那可不行,你没有份。”大明回到:“小气鬼。”话是这样说,祈冰有时还是偷偷和大明跑到围墙边,一起分享那略带班长手温的早点。后来祈冰写了个字条给班长:你不用再带了,每天早餐都吃了。班长也用字条回复:那好。记住,早餐一定要吃,不要饿肚子。
祈冰把班长当成了好朋友、好哥们,班长这长时间没有露面,着实让祈冰牵挂和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