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的前几天,钟国正的父亲打来电话,问他:“清明节就要到了。按我们家乡的规矩,祭祖是前三后三。你能不能请假回来,给你奶奶挂扫(扫墓)?如果你能回来,我们就等着你一起去挂扫,如果没有时间回来,我们也好安排,不能耽误挂扫的时间。”
钟国正经父亲这么一说,才想起清明节的事情来。是啊,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就在眼前。每当这个时候,没有人想不去杜牧的《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人的生命在没有遇到危机的时候,没有几个人会想到生命会在某一天突然终止。总以为生命会很长很长,人会很伟大很伟大,没有自己实现不了的梦想,没有自己挣不了的面子,没有自己斗不过的气,谁都很少把谁放在自己的眼里。
5号的清明节是星期二,他决定请两天假,2号赶回去,3号星期天去挂扫,几个在读书的弟弟就不用请假了。
3号这天一吃完早饭,钟国正就和三个弟弟、四个堂弟一起,跟着爹爹和满满两个长辈,带着各种祭品,以及锄头、畚箕等修整、加固坟墓用的工具,向山上虔诚地走去。
山上有钟国正老公公、老奶奶和公公、奶奶的坟墓。
每到一处坟墓,一行人先是把祖坟四周的杂草刺蓬等等割干净,再看看坟堆是否有塌陷,或者不甚美观的地方,如果有,就要从旁边先挖一些粘土,用畚箕装上运来,倒在塌陷之处,夯实之后,在挖来一些整块的大草坝来,放在夯实好了的粘土上面,让它们融为一个整体,以便于草根对粘土的链接和凝固。这样经过修剪杂草刺蓬,修补加固坟堆,整个坟墓就显得焕然一新,变得更加的坚固和美观。
做完了这些之后,一行人才开始正式的祭拜活动。
农村的祭拜活动一般都比较简单,但必须要的程序和仪式,也是不会省略的。虽然祭拜的程序和仪式只是一种形式,但透过这种形式传承的,却是一种对逝者怀念,对生者鼓劲的生生不息的传统文化。
事实上,任何的历史和文明,或者是文化和习俗,最后无一不是具化在家庭和个人这个角色上,并且通过家庭和个人在各种各样的程序和仪式钟,一节又一节,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去的。
钟国正的父亲把祭品——三个盛着不同品种肉的碗,三个空酒杯,一一摆放在墓碑前的平石上,然后插好蜡烛和香,拿出酒壶把三个空酒杯斟上八分的白酒,再点燃蜡烛、香和鞭炮,然后带领着大家跪在墓碑前,开始三鞠躬。
在三鞠躬的时候,每个人都要把自己对未来的想法,或者说是奋斗目标,在心里默默地汇报给已经逝去的长辈,汇报完毕后,还要十二分真诚的小声对墓主说出:“请老公公或老奶奶(公公或奶奶),保佑我实现XX心愿。”据说,只有这样,自己奋斗的目标,才有可能得到逝去的长辈的暗中支持。
三鞠躬后,如果旁边还有其他人家的坟墓的,带头人还要拿一杯酒,围着祖坟四周撒一圈,同时还要烧一些钱纸,算是给祖先的邻居送去一些小福利,免得他们来打扰祖先。如果祖坟旁边没有其他的坟墓,则酒都撒在墓碑前,钱纸也都烧在墓碑之前。
做完了这些程序和仪式,看着这一个一个祖先的坟墓,想想这一个一个先后逝去的亲人,钟国正心里顿时感到特别的清醒了,知道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是来做什么的。
是啊,平时很少去思考这些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问题,现在想想自己的来处,人的来源便再清楚不过了。自己来自于父辈,父辈又来自于父辈,祖祖辈辈,一代又一代,一辈又一辈,叶连着枝,枝连着干,干连着根,根连着源。没有一个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不管树长得再大,枝开得再多,叶生得再茂,连着的干只有一根,指向的源也只有一处。钟国正心想,这就是隐藏在血脉中的思念,融化于基因中的密码,是我们生命的来源。
人的一生,从出生之日起,就开始面对死亡。对死亡的面对,随着年纪的增长而不断拉近距离。父母还在的时候,儿女的生命都有归宿,儿女们就不用去直面死亡。而一旦父母离去,儿女的生命就突然走上了直面死亡的路上,再也无法躲避死亡这种事情。 在现实生活中,只要是人烟之处,就必有血脉之说,必有传宗的使命,必有接代的重任。人活着,不管富有还是贫穷,不论有压力还是没压力,只要生命不停,就会寻根不止,问祖不息;只要生命还在,就会不忘使命,不忘重任。
因为总有一天,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会叶落,会归根,会重新回到祖先的怀抱里。到了你那个时候,就是我们和先人们,一一汇报自己一生功过是非的时间。
钟国正一拍脑袋,突然醒悟,如果一个活着的人,真正的过懂了清明的这些内涵,我们就会清明自己的余生。
只要你想想清明两个字,清明清明,不就是清白、清纯、清净、清楚,不就是人的一生做事都要清清楚楚吗?清明清明,不就是要明人、明事、明理、明白,不就是人的一生为人都要明明白白嘛?把这个字合起来,就是人的一生,做事要清清楚楚,为人要明明白白!
如果我们过清明祭祖先,过懂了清明的这些内涵,自然就会清楚人生该做什么,就会明白人生不该做什么。特别是在现今这个拨乱反正改革开放的新时代里,面对滚滚红尘、利禄功名的诱惑,一定要掂得出轻重,分得清取舍。
钟国正想到这里,再次站在墓碑前,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坟堆,不由心如止水,豁然开朗。我们从父母那里来,作为父母的传承人,彰显的是一种血脉的传承责任,最后又要像祖先一样,自己能够得到的,也就这么一个坟堆而已。
如果自己在人世间的名声好,后人可能还会来到自己的坟堆前,祭拜祭拜;如果名声不好,死了之后有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坟堆,都很难说。即使有一个坟堆,有没有人来祭拜也是一个问题。
钟国正明白了这个道理后,全身无不感到一种淡然、豁然、悠然、乐然、坦然的心情生化而出。他非常感谢父亲这次把他喊回来挂扫,让自己明白了应该做哄么,不应该做哄么。哪怕自己一生都可能平平凡凡,也会变得伟伟大大。
钟国正回到公社后,又拿出大学时的专业书看了起来。他觉得,大历县公社乃至整个寒州县实行的都是烟稻制,即一季烤烟一季晚稻的农作物耕作制度,自己作为一个学农业的选调生公社干部,就应该成为水稻和烤烟生产行家里手。
水稻对他来说没有一点问题,烤烟作为一种经济作物,虽然在大学里学过,但更多的是一些理论上的知识,实践经验还是比较欠缺的。
特别是在前段时间,他虽然在大队驻点,但对烤烟的移栽几乎是不闻不问。现在想想,说明自己对农业经济的发展还不是很离了解的。烤烟已经移栽了半个多月了,自己还从来没有去看过。这些移栽后的烤烟长势如何,烟农们有哪些想法,自己一点也不清楚。
他决定还是从自己驻队的大塘背大队熟识烤烟的种植和管理工作。
说走就走。钟国正背起他的黄色挎包,就准备往公社大门走去。正在他关好门的时候,被邓秘书含住了。
“钟同志,易书记找你有事,喊你现在,就到他的间子里去。”邓秘书对钟国正大声说道。
“是哄么事,邓秘书?”钟国正问道。
“领导的事,你说是哄么事?”邓秘书笑着和他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是好事了?”钟国正想从邓秘书那里,套出一些信息来。
“领导找下属,不是好事,就是其他的事。”邓秘书何等精明,马上笑着答道。
“你认为是好事就是好事,你认为是其他事就是其他事。是和不是,都在一念之间。”邓秘书玩起哲学来了。
“邓秘书,你的哲学水平越来越高了啊,佩服佩服!”钟国正笑道。
“我一个高中生,哪来的哲学水平?要不是部队首长看得起,送我去读了一个军校,提了一个干部,我就不是专业,而是回大队了。”邓秘书说道。
邓秘书完,敲了两下易大伟书记办公室的门,听到里面喊“进”时,才情穷推开门,对易大伟说道:“钟国正来了。”
钟国正一看里面,除了易大伟书记,还有县委组织部的副部长钟卓然和主办干事唐雅正两人,便一一和他们一边打招呼,一边握手。
“国正,坐。”易大伟指着前面一张凳子,对钟国正好说道:“今天把你喊过来,是县委组织部的钟部长,和唐主办两人,要找你了解一些情况。不管钟部长和唐主办两个人,问你哄么事请,你都要如实的回答。晓得了吗?”
“晓得了,书记。请你放心,我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到时候,还请钟部长和唐主办两位领导,不要嫌我嘴巴词不达意和罗里吧嗦就行了。”钟国正表态道。
“钟部长,唐主办,你们谈,我有事去了。”易大伟说完,就走到了外面去。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