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屋很破,有些地方还漏风,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一问才得知,这草屋破败荒废多年,一直无人居住,他们兄妹二人也就前些年才搬来当做遮风避雨的住处的。
刘慎在交谈中也得知了那半大小子叫袁肖飞,今年十三岁;
那小姑娘叫余红,今年十岁,两人并非亲兄妹。
袁肖飞是自幼父母双亡,吃百家饭长大的。
余红是四年前随亲戚逃难来的,路上因为摔断了腿,被亲戚丢了,后被袁肖飞捡到了。
许是自己淋过雨,想为别人撑把伞,动了恻隐之心,袁肖飞充当起哥哥的角色,照顾当时年仅六岁的小余红。
患难见真情,两人虽不是亲兄妹,但四年朝夕相处的感情却比一些亲兄妹都要诚挚的多。
‘洪灾,逃难,偷……’
饶是刘慎见惯了人间疾苦,神色也有些恍惚,仿佛时光回溯,又一次回到了四年前逃难来安庆府的时候。
他看向小余红的那只坡脚,说道:“把这只脚露出来,让我看看。”
“……”
余红虽不解其意,却也没多说什么,乖巧的坐在床沿褪去鞋袜,掀起裙摆露出那条坡脚。
她的脚倒是没什么,只是小腿处错位凸出了一块,显然是骨折后没经过专业处理,任由错位的骨骼长好所致。
这也是她现在走路一瘸一拐的原因。
刘慎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小姑娘的肚子传出‘咕噜噜’的声响。
余红显然也没料到这会饿的肚子叫,羞怯中透着几分慌乱,低着头似是不敢看人一眼。
而边上的袁肖飞亦是面红耳赤,却只咬着牙一言不发。
刘慎暗叹一声,从身上摸出自己的钱袋,掏出两粒银豆子,唤道:“小子,过来。”
“作甚?”
袁肖飞抿着唇角到他边上。
“你小子挺能跑的,刚才我追你都追累了,现在肚子饿了。”
刘慎将两粒银豆子放在他手心,交代道:“方才在街上我闻到红皮鸭子的味了,挺香的,去帮我买两只回来。”
“……”
袁肖飞攥着手里的银豆子,看了看刘慎,又看了看余红,随后咬着牙跑了出门。
余红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很是好奇的看向刘慎,问道:“大人,你就这样让我哥哥去买东西,难道就不怕他拿着银子一去不回吗?”
“他会回来的。”
刘慎自顾自的找了条板凳坐下,非常笃定的说道:“因为你还在这。”
余红低着头,暗自垂泪,哽咽道:“大人,我能替哥哥去官府吗?”
“不行。”
刘慎摇摇头,问道:“你想帮他去官府,是不是因为他对你很好?”
“哥哥对我很好。”
余红梨花带雨的点点头,哽咽道:“哥哥会给我唱歌,给我讲故事,给我数星星,我不吃东西的时候他还会说我,说吃东西才能长身体,说个子长高了,身体长大了才不会被人欺负,说……”
“……”
刘慎闻言暗叹一声,又问道:“听你所言,你是知道他偷东西的?”
“知道。”
“那他有没有教你偷东西?”
“没有,他不让我学,也不让我偷。”
“他怎么说的?”
“他…他说……”
余红抹了把脸颊上的泪痕,学着袁肖飞的语气说道:“我是人人嫌的臭虫,
你长大了可千万别学我。”
“……”
刘慎默然了许久,不知该如何开口。
明明自己过得很不如意了,但他还是见不得这样的人间疾苦。
就在这时,袁肖飞抱着两个油纸包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进门后见小余红完好才松了口气,将怀中的两个油纸包放在刘慎面前的桌子上。
“你要的两只红皮鸭子。”
“嗯。”
刘慎拆开一个油纸包,那扑鼻的香气让他想到了当初逃难来安庆府时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余光瞥了眼,见袁肖飞和余红兄妹二人在一旁干咽口水,肚子也饿的咕咕叫。
他将那还没拆开的油纸包推到一旁,说道:“你们吃吧,我一个人吃不完两只红皮鸭子。”
“可……”
“让你吃你就吃,哪来那么多废话?”
“……”
袁肖飞话还没开口便被他的凶态唬住了,还以为这只红皮鸭子是自己的断头饭。
见余红肚子饿的咕咕叫,他也不再推辞,红着眼睛扯开油纸包,撕下条鸭腿塞到余红手中。
“吃!!”
“四年前那场洪灾,我逃难到了安庆府。”
刘慎见兄妹二人狼吞虎咽的吃着红皮鸭子,自顾自的说道:“当时官府用于赈灾的稀粥每日有限,我饿的头晕眼花,实在没办法了,于是趁着醉风楼小厮备宴时偷吃一只红皮鸭子充饥…”
“那只红皮鸭子很好吃,酥软香甜,我吃的满嘴流油,骨头渣都没剩。”
“那只红皮鸭子也很难吃,我吃的时候,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噎的眼泪直流,直到抛下尊严才勉强咽进了肚子里。”
“……”
兄妹二人听到他毫不顾忌的谈及自己偷吃红皮鸭子的事也是一愣,袁肖飞抿了抿唇角,问道:“然后呢?”
“然后?”
刘慎啃着鸭子,颇为缅怀的说道:“然后我放下了心里的包袱,卖身去吃了漕帮饭。”
“再后来,我第一个月领到月钱后又去了一趟醉风楼,买一只红皮鸭子,付了两只的账…”
“不得不说,那只鸭子吃着是真香啊,现在想想依旧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
袁肖飞愣在原地, 似乎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什么东西,但又像是隔着一层膜,听的并不真切…
“教你一条非常重要的人生法则,我领悟到的时候也就你这么大,小子。”
刘慎吐出一块骨头,正色说道:“人最害怕遇到两个难关,一是歧途,二是穷途。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走上歧途并不可怕,因为歧途仍有退路;可怕的是走到了穷途,没有退路,也没有去路。”
“歧途,穷途……”
袁肖飞眼眶发红的低着头,似是不敢多看他一眼,问道:“我……我还有机会吗?”
“有!”
闲聊间,刘慎已经将面前的红皮鸭子吃了个干净,拍拍手起身说道:“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就是现在。”
“……”
袁肖飞愣愣的看着他,显然还没理解他话中的含义。
而刘慎此番来溪口镇有事在身,遇到他们兄妹二人纯属意外,如今钱袋子找回来了,该说的也都说了,便也不想多留。
“念你年幼,懒得送你去官府了。”
说罢,转身而去…
破旧的草屋中,兄妹二人见他离开,竟莫名有种茫然无措之感。
余红吮了吮沾在手指上的油渍,轻声说道:“哥哥,这位大人看起来凶,其实是好人咧。”
“我知道…”
袁肖飞闻言面色阴晴不定,随手将手上的油渍抹在身上,然后钻进床底拉出个破木箱翻了翻,待找出一本虫蛀鼠咬的破旧古籍后,一个箭步的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