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午后,春日里阳光正好却不刺眼灼热。山间的雾气时不时飘过来,如同薄纱一般将天空半遮半掩。
沈青莺换了一身稍好一点儿的衣服,青绿色的交领衣裙,素面的棉布料子,朴素无华。
她又摸了一把铜钱收好,翻出今早背的竹背篓,将何首乌和野兔放进去,将竹盖盖好。她打算赶紧去镇上将东西卖了。
她甫一出门,就和对门的王小英撞见了。
王小英看见她眼睛一亮,“青莺,你这是要去镇上吗?”
“嗯,趁天气好上去一趟。”
沈青莺没提自己要去镇上做什么。
王小英是对门王二叔家的大女儿。王家上有老下有小,王小英底下还有两个妹妹和两个弟弟。这个年头要养活这么大家子人不是什么容易的事,瞧瞧王家这稍显窄小破败的门户就知道了。亏得之前王小英在镇上绣坊当过几天学徒,时常替绣坊做些不金贵的活贴补家用,不然王家可能比现在还要困难些。
沈青莺一听她问就差不多知道她要说什么了,果然不出所料。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带些绣品给镇上绣坊?你知道的,我家里事多,忙不开……”
说着说着,王小英的声音低了下去,她不好意思地捏了捏打了补丁的衣角。
“你不方便的话,我,我下回自己去也行……”
她说着,脸有点红。
说起来沈青莺和王小英的交集并不多,王小英总是在家忙这忙那,除了送绣品,很少能见她出门,当然,这也有她快到年纪嫁人要避嫌的原因。
正当王小英以为沈青莺要拒绝的时候,沈青莺开口了,“你拿来吧,我顺路给你交过去。”
“真的?!青莺谢谢你,本来我可以自己去的,就是,就是最近我爹摔到了腿,我实在走不开……”
她听到沈青莺的话先是高兴,想到自己父亲的意外又低落了下来。
“二叔摔到腿了?”
沈青莺皱眉,王二叔是村里老木匠的大徒弟,平日里会随着老木匠外出干活,偶尔也会自己接些私活。听起来很不错,但是徒弟接的活大半酬劳都得上交给师傅,平日里跟着师傅干活也不过是勉强维持家里温饱罢了。
“我爹他前几天修房梁,没踩稳摔了下来,问了走方郎中,说是没死只是摔断腿已经谢天谢地了。”
说到这王小英抽了抽鼻子,眼圈红红,显然还有些被吓到。
“你快去把要带的东西拿给我吧,二叔吉人自有天相,会好起来的。”
王二叔这一趟,王家的处境肯定更为艰难了。沈青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转移一下话题让她赶紧把绣品拿出来。
王小英连忙回房拿来了一个竹篮,沉甸甸的,想来都是绣品。
“篮子不用拿回来了,是绣坊的。谢谢你啊青莺!”
沈青莺摆了摆手,回头就走了。
一路上没有再遇到其他人,她一路走到村口,在村口榕树下等着。
不一会儿,“嘚嘚”的蹄声传来,正是一个老农驾着一辆牛车。老牛甩了甩尾巴,身后的板车已经坐了一二个人。
“钟叔,往这儿来!”
沈青莺朝着老农挥手。
“来喽!”
钟叔慢悠悠地驾着牛车往这边赶。
“去哪儿啊?”
“往镇上去!”
沈青莺上了板车,摸出一个钱,递给了钟叔。
大晋通行的货币是铜钱“晋元通宝”。一枚通宝是一钱。
钟叔收了钱,扬起鞭子赶起了牛车。
碧溪河这一带经常有人做这些载客的生意。因为从碧溪河一路往下能经过不少村子,每日来往镇上的村民也不少,总有那么些人会出钱坐牛车。
钟叔就是干这行的。
沈青莺紧了紧背着的竹筐,将提着的竹篮抱在怀里。
板车上的人她也不认识,想来是其他村里的村民。
牛车晃晃悠悠地经过几个村子,又上来了几个人。又差不多一个时辰,牛车终于到了围山镇。
围山镇,顾名思义,被山围着的小城镇。围山镇三面环山,整个镇相当于凹进山里。
牛车在镇口停下了牛车,钟叔转头对沈青莺等人说,“下车吧,今天酉时末我还会走最后一趟,抓紧时间。”
沈青莺点点头,下了车跟着人群往镇里走去。
围山镇不大,却也有矮城墙围着,如今太平年间,进城倒也不必严格查户籍。
沈青莺轻松地通过了入城检查,一进城门,就能听到大街两边四起的叫卖声。
“瞧一瞧看一看啊!新鲜的李子个大好吃啊!”
“草鱼草鱼!今早刚捕上来的草鱼!”
“客官!来吃上一碗茶吧?”
围山镇虽然不大,但是因为临山近水,卖果子的,卖鱼的,卖药材的,各种各样的山货渔货都有小摊卖。
沈青莺向路人打听了一下,便先往绣坊走去。
没走多久她就到了一家名为红袖坊的绣坊,绣坊人来人往,其中多数是女性。
她提着竹篮,找到大厅柜台处,对着看似掌柜的盘发女人询问,“可是红袖坊的掌柜的?碧山村王小英托我带了绣品来。”
打着算盘的盘发女人闻声抬头看了沈青莺一眼,笑着说,“你找错了,我不是掌柜的,不过你带来的绣品交给我倒是没错的。”
说罢接过了沈青莺递来的竹篮,又往桌肚里找了本册子,翻到一其中一页,上面赫然写的是王小英的名字。
“王小英,碧山村人,青竹荷包二十个,红梅帕子十五条……”
她念念有词地核对着数量,又翻开了绣品成色,眉头皱了起来,“这有些绣工……怕是绣急了,你看这些针脚……”
沈青莺连忙看了看,可她对绣活并不十分熟练,原身倒是有练过,但是沈青莺只是继承了记忆,手艺倒是丢了个一干二净。
“这……”
沈青莺只能如实和女人说道,“她家里最近出了大事,她爹摔了重伤,你看她都抽不开身过来,这绣活,想来也是她忙里偷闲做的……”
女人听罢,皱了皱眉头,又叹了口气,“我说今日怎地是你来而不是她过来……罢了,往日里这般不够细致的绣品我们向来都得压压价,不过看在她以往确实绣得尽心尽力,这回家里又出了大事,我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你混过去吧”
说罢,从钱匣子数出了三十个铜钱,“我们绣坊收,用的都是绣坊的针线,当然会比你在市上卖价低些,这是三十个钱,你数数。”
沈青莺接过这一把铜钱,略略数了数,放心地收进怀里。带来的一竹篮绣品,起码有个三四十件,布料针线都是绣坊的,最后“手工费”能到手三十个钱,沈青莺心里叹了一声,“赚钱不易啊!”
想想钟叔,走一趟车,估摸着有个四五个钱,一天来来回回也走不了几趟,也不是每天都有这么多人去镇上。
“三十个钱够了,那我就不打扰了。”沈青莺拱拱手道了个谢。
女人噗嗤一笑,“你这礼不伦不类,也不知从哪儿学的。”
“哈,哈,乡野小民,随性惯了,得罪得罪。”
沈青莺尴尬地笑了笑,她还做不惯古人的礼。
“罢了,你且去吧。”
女人笑望了她一眼,又低头拨算盘去了。
沈青莺摸摸头,回身出了绣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