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华佗那一句“无能为力”,曹植彷如被五雷轰顶一般,继而jī动地握住拳头,大声喝道:“怎么可能!以元化先生的医术,怎么可能治不好康成公的病!”
不止曹植,就连旁边的孙乾也一面jī动道:“就是,元化先生医术超群,虽扁鹊再生亦不及,怎么可能治不好老师的病!”
华佗倒是淡然,缓缓摇头道:“老夫能治的,只是身体之病。康成公身体只是虚耗过渡,要治不难,然康成公真正的病因,乃是心病。这心病,老夫实在无能为力!”说完,华佗自己也连连摇头。
孙乾闻言,却是变得一面死灰,然而当他瞥向曹植之时,却见到他脸上全是狂喜。见到这一幕,孙乾怒喝道:“曹植,你这是什么意思!”
曹植完全无视孙乾的怒喝,上前拉住华佗道:“元化先生,是不是只要解了这心病,康成公就无大碍?”
华佗,轻轻摆手道:“不能这么说,康成公毕竟年事已高,就算解了心病,加上有yào物调理,最多也就多活十余载。毕竟人之xìng命有限,世上并无人可以长生不老。”
听得华佗之言,曹植连连点头道:“这个植当然明白!先生尽管开yào为康成公调养身体,至于心病,植这里有心yào可以医!”
华佗闻言,笑呵呵道:“既有心yào,那就好办了。”说完却是退到一边,从yào囊中拿出纸笔,开起yào方来。
孙乾听着曹植的话,脸上全是尴尬之sè。曹植倒也没想那么多,转而对郑玄道:“若是植没有猜错,康成公之心病,应该是想不出当日之答案吧。”
郑玄闻言,苦笑着缓缓点了点头道:“老夫想了两年,心中仍是无解,看来所学还是不够啊。”
曹植听得郑玄的话,心中却是十分愧疚,如若不是自己,郑玄的身体也不会消耗得这么厉害。心中暗叹道:“其实并非你所学不够,只不过是你未能脱出这个时代罢了。”想到这里,曹植决定不再瞒郑玄,直接说道:“康成公,其实答案就在武皇帝独尊儒术以前,文景两代之治!”
“文景两代之治?”听到曹植的提示,郑玄立即皱眉沉思起来。一边的孙乾也是当日的见证者,听得这个提示也忍不住低头苦思起来。
看着两人沉思,曹植也不打扰,静静地在旁边候着。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主位之上郑玄忽然眼珠子一瞪,惊呼道:“莫非武皇帝与董生错了?”
孙乾被郑玄这突然的惊呼吓了一跳,而曹植则是满脸笑意,轻轻点头道:“这便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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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玄听到,jī动地摇头道:“不可能!若是董生错了,岂不是说圣人之言也错了、周公之制也错了!既然都错了,周室何故得享八百年国运,大汉亦可传承至今!”
曹植缓缓摇头道:“康成公偏颇了。周公之制没有错,圣人之言也没有错。错的乃是董生,他为了迎合武皇帝,而将周公之制与圣人之言牵强附会!不然的话,先汉为何自武皇帝之后,一蹶不振,后汉除光武中兴之外,皆由外戚、宦官轮番把持朝政?
听到曹植之言,郑玄整个人颓然地瘫坐在那里,喃喃念道:“莫非……真是错了……”
曹植凝声说道:“康成公,究竟对还是错,圣人早就给出了答案。知行需合一,植知道有一地,康成公可以找到答案!”
闻得此言,郑玄双目之中徒然升起了一股炽热,jī动地捉住曹植的衣袖问道:“究竟是何处?”
曹植嘴角轻翘,一字一顿地说道:“许昌!”
郑玄重重地点头道:“好!老夫就随你到许昌!”
旁边的孙乾,听到郑玄竟然要往许昌,却是完全傻了眼,他没有料到郑玄竟然如此轻易就被曹植说服了。心中忍不住暗呼道:“此子好生厉害!”不过他深知,郑玄的离开对刘备的影响极大,因而连忙拱手道:“老师,到许昌路途遥远,以老师的身体……”
未等孙乾将话说完,曹植便打断道:“此事公佑先生不必担心,元化先生也会随植一同前往许昌的。康成公一路上有元化先生照顾,必无大碍!”
“这……”连身体的借口也被曹植堵死,孙乾一时语塞。
孙乾毕竟是郑玄的得意弟子,见得他模样,郑玄哪里不知道他所想,于是对他点了点头道:“公佑,汝不必担心为师,好好为玄德效力吧,他是一个明主。”
孙乾连忙说道:“但是……”
郑玄轻轻摆手,叹了口气道:“许昌,为师一定要去,因为那里有为师要找寻的答案!”
孙乾闻言,jī动地叩首道:“学生不明白,为何老师单凭曹植一面之词,就要不远千里到许昌,那里真有东西值得老师去追寻?”
郑玄轻叹了口气道:“你不懂……”
孙乾不甘心道:“学生是不懂,故学生现在就向老师请益。”
见到孙乾如此不屈不挠,郑玄缓缓摇了摇头,对曹植道:“曹xiǎo友,老夫有些乏了,这答案还请xiǎo友代老夫为劣徒解答。”
曹植轻轻点头,转而望向孙乾道:“公佑先生可曾记得,当初植的第三问?”
孙乾想也没想,就答道:“三皇五帝亦非一生无错之人,他们治世之时缘何就没有xiǎo人。”
曹植缓缓答道:“其实三皇五帝之时,并非没有xiǎo人,而是一旦有残害百姓之xiǎo人,自有忠直之臣告知天子,天子须依照当时之制进行处置。天子本人亦不能单凭一己之喜恶而擅自决断,必须遵循国家之制,由群臣商议处置,如此xiǎo人焉能长存。这并非三皇五帝之时才存在,昔日文帝经渭桥,桥下有人纵马而出,惊着文帝。文帝yù杀纵马之人,然廷尉张释之谏此不合国家之法,最后只按律罚金。因此,植以为无论是以儒治国、以法治国还是无为而治,只要能做到,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为官者犯法则百姓可状告之,如此天下岂会有xiǎo人能长存,国又焉能不富强!”
“这……”曹植这一席话下来,石屋内三人听得却是呆愣在场。
特别是郑玄,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明白曹植的答案,没想到曹植想的却是更加深更加远,尺度之大,根本是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
孙乾则是在那里,喃喃自语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为官者犯法百姓可状告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如此岂不是luàn了圣人礼法!”
孙乾的话曹植听得清楚,猛然回头瞪着他,大声质问道:“公佑先生以为,缘何不可能?”
孙乾闻言,身体一颤,眼睛也恢复神采,凝声道:“所谓刑不上大夫……”
未等孙乾将话说完,曹植便打断道:“哼!这只是为官者为了保护自己而说的话罢了!同是杀人,缘何百姓要治死罪,而为官者得以幸免?难道士人之命就当真比百姓高贵不成?”
“这……”孙乾听得,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在他所受的教育之中,虽说没有很直白地提及众生平等之说,然而孟子那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亦是深入人心。只不过长久以来,士人身上都有一种凌驾于百姓之上的优越感,特别是现在世家林立就更是如此了。
孙乾并非那些大世家出身,因此世家习气不是很重。闻得曹植此言,理智上告诉他这是一派胡言,然而内心深处却是觉得,若然真能做到如此,那么天下何愁不能大治。内心之中的jī烈斗争,让孙乾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不止郑玄和孙乾惊愕,边上正在开yào方的华佗,也停下了手来,目lù惊诧之sè盯着曹植。他行医天下,见识甚广,自然清楚百姓对于为官者的惧怕,与地方官吏对百姓的鱼ròu。同时他也是出身士族,知道士人的习气,他正是受不了这种习气,才决定当一名身份低贱的医者。然而没有想到的是,会在这里,听到区区一名孩童放出如此豪言壮语!
静默了良久,才听见郑玄长叹了一口气,摇头苦笑道:“xiǎo友所想,老夫佩服!”
曹植听得,缓缓摇头道:“康成公谬矣!这并非植所想,而是前人早已如此。天下何以崩坏,正如康成公所言,是人心变了。董生为投武皇帝所好,曲解圣人之本意,变天下为公变成天下为sī,这便是如今天下纷luàn之最根本因由!”
“变天下为公成天下为sī?这……”郑玄一时之间,也无言以对。盖因曹植现在的矛头,乃是直指汉武帝,大汉历代以来,提到汉武帝,哪个不是竖起大拇指说好的。曹植,可以说是第一个敢挑战汉武帝权威的人!
其实又何止这时代,就算放到后世,也没有哪个会说汉武帝的不是,顶多就是说他为打匈奴,耗费太多的国力罢了。然而与匈奴的一战,是不得不打,故而这点声音也淹没于历史的cháo流之中。
不过在曹植看来,汉武帝并非那等英明神武,他确实击败了匈奴,解了汉民族数百年的边患。然而在这巨大的功绩背后,也埋下了千年祸根。按曹植的理解,汉武帝为何要独尊儒术,实质上乃是为了集权,他不仅要政治上的集权,还要在思想和人才控制上也集权。要倾全国之力对匈奴发动战争,那么集权是必须的行为。不然的话,按照文景二帝的时代,事事都要经由群臣商议,按国家律法而行,效率就会低下了。这也是人类历史长河以来的一项总结了,集权伴随着的是高效,而分权则低效。
毫无疑问,按照汉武帝当时的情况,打匈奴必须先集权,没有错。然而一系列政治和思想集权之后,祸根便埋下了。第一样,也是现在看起来影响最深的,就是独尊儒术之后所形成的世家。
秦始皇行郡县制,实质上已经将夏商周三代所形成的贵族阶层完全抹掉。然而独尊儒术之后,由于知识传播的困难,使得先读书的人对知识形成了垄断,而世家也就成了变相的贵族。这里面的危害,清楚得很,无需多言。
如若说世家之祸是实际能看到的,那么集权之后所带来的天下为sī的思想,则是无形的危害。并且可说是为祸两千多年,直到曹植重生前那个年代,还大行其道。
变天下为公成天下为sī,应该是始于东周时井田制的崩溃。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天下为公就已经丧失了地位,chūn秋与战国四百年间,公与sī其实一直在较量。只是由于天下四分五裂,sī在其中占据了上风,特别是秦变法之后,国力愈强,进而一统六国,如此天下为sī取得初步完胜。
不过秦统一六国区区十数载,天下就再次分崩离析,楚汉相争,刘邦以平民据天子之位,其实可算是天下为公的一次反击胜利。除掉诸吕之后,便进入了文景之治。文景时代,用的乃是黄老的无为而治,在先秦诸多思想学派中,若说法家是偏向于天下为sī,那么黄老之术乃是绝对偏向于天下为公一派的。故此,纵使那时汉承袭了秦法,然而像文帝无法用帝皇权力杀惊了他的人,就出现了。不过这里面,也不得不称赞,文帝心怀天下为公的思想,不想以一己之sī而坏天下之律法。
然而到了汉武帝时,为讨伐匈奴,最终变天下为公成天下为sī,自此而下一千余年直至清末,都是让天下为sī真正主宰。这也是为何,曹植重生前那个年代,要重新变天下为sī成天下为公,会如此困难,那是因为这思想早已根深蒂固。两千年传承不断的思想,要改变谈何容易。
不得不说,是汉武帝开了这个坏的头,让后世争相效仿。然而这并不能怪他,毕竟他当时要面对的,乃是有可能覆灭汉民族的匈奴。那一仗如若不打,汉民族能否有两千年不间断的传承,也很难说得准。
有得必有失,这或许便是历史的无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