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惑守心的天象一现,妄想长生永久统治人间的臻皇必定担忧害怕,这会儿肯定着急的找占星官商酌对策,而如今若皇后再对他说几句关于避祸的建议,臻皇立马便会纳取,自大暴戾如臻皇,又岂会在意此人是不是他的肱骨之臣?如此,高候必定要受无妄之灾了。如此一想,我的一颗心便放松不少,皇后已往建章宫而去,我安心的留守于椒房殿,自顾专研那星术古籍。
量那高候心机再深,也无法与臻皇抗衡!
午后,我独自趴在窗沿上,秋风和煦,晴空万里,窗外如红霞的枫树依偎着躲在殿墙阴影中,随风摇动。我望着天上白云几朵,神思悠悠流转,忽然非常思念青冥。
这么惬意的秋高气爽,身边没有他,总觉得有些漏缺。
上有青冥之蓝天,下有渌水之波澜。我微微叹息,这地理上的宽度难以跨越,到底是不如秋风,来去随心。
身测有轻微的脚步声,如今午后,大部分宫人都在午睡,谁还会在这园子里走动?我警觉的坐直了身子。只见一个蓝色身影从枫叶后转过来,现出一张眉目弯弯的笑脸,每次见到他,我总觉得这双睡凤眼真真是长对了地方。
青阳走上前来,仍然是一脸温情和润的笑脸,眉间仍然胧绕着淡淡愁思,连声音也还是如三月桃花酿般清明爽朗,一如在衍郸城中初见时的场景,他笑的温润,只为与我一见如故,浑然不理我从何处来,所来为何。
人生若只如初见。不知为何,青阳的笑总让我感觉有些伤感。
青阳笑道:“你倒是会惜时,不似别人只一味的午睡。”
我站起来,亦笑:“古语云光阴寸金,如此柔美的秋意,辜负了可惜。”说着,我顿了顿,想起青冥此时虽远在千里仍是被臻皇高候等视为眼中钉,不由的心内涌起无限担忧无奈,低低说到:“况且,人生多变,谁知道来年此时,人是否依旧呢?”
青阳敛了笑意,一双凤眸星光隐隐,含着温润与柔情。他深深的看着我,带着点伤感的低低道:“去年初见夜,亦是秋风初冷时。人间最大遗憾,莫过于相见恨晚。子佩,你当真喜欢青冥么?”
我愣了下,随即好笑道:“三皇子,我的名号是茹珊子。”
青阳一嗮道:“我早已知晓,只是佩如我心,这字甚好。很适合做你的名字。”
听他如此说,我不禁失笑,随即却又想起了初见时他说的那句‘天下有道,我黼子佩。’又想起与青冥分别时说的那句‘青青子佩,悠悠我心。’我于此时已了然青阳的心意。只是想起那晚心里对青阳颇多恼怒,直以为他是轻浮无度之流,还暗骂他不尊君子之礼,如今想来,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他看着我深思犹疑,低声又问:“子佩可还未说,可真是喜欢青冥么?”
我抬头看他,一脸笑意早已隐去,那似睡非睡的神韵在眉间萦绕的愁思下无端显得有些迷罔惆怅。
气氛无端显的有些沉闷而伤感,我看着他,想缓解这没来由的感伤,于是轻笑道:“三皇子无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皇后乃天下之母,她对你说的,自然不会是空穴来风的。”
他窒了下,垂下眼脸:“我自然知道,只是想听你说罢了。”
看着他的表情,我忽然有些不忍,衍郸城夜的初次相见,椒房殿前如骄阳明媚的笑脸,建章宫中及时雨般的出现。我不由心内一动,此生竟是何德何能,有此天之骄子垂爱?
隔着朱木窗棂,看着双生枫树,我仰望长天,秋风拂过,一如青冥的手抚摸我的脸。我动情的说:“我和他已互许诺言,沧田桑海,两不相忘!”
青冥双眸的星光瞬时隐了下去,仿佛乌云突现,霎时遮住了那漫天的星光熠熠。他似不信的问:“当真么?他许你说,两不相忘么?”
我诧异的看他一眼,点点头道:“自然当真,他不会骗我。”
青阳不可置信看着我,怔怔然了好一会儿。他不言,我亦不语。有秋风从我们中间穿过,拂过窗棂,撩起一阵树叶婆娑的沙沙声响。我们就这般相对而立,各有所思。
半响,他的目光方从枫树上收回来,展眉一笑,又恢复了往日云淡风轻的表情。他声音恢复了往日清朗:“既如此,是我冒昧叨扰了。在下告辞。”
他说着转身就欲离去,鬼使神差的,我开口叫住了他。他回转头,眸中有微妙的欣喜:“子佩,可还有事么?”
我咬了咬唇,斟酌再斟酌,终于还是缓缓开口道:“陛下一向对洛王有偏见,连带着青冥也是步履维艰,若是可以……”我咬咬唇,实难再继续说,顿了又顿,方才抬眼看着他。
他脸上有稍瞬即逝的失望,但表情依然平静,双目无波。只淡淡道:“我晓得你的心思。放心吧,他若有难,我自会护他周全。”说着,他顿了顿,深深的看着我,温和的再次说道:“你大可安心,这是我答应你的,无论如何也会做到。”
我底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微微点了点头,再不做声。
枫叶随声沙沙作响,伴着轻微离去的脚步声,恍惚一声声沙哑的哀叹,这叹息包围着我,让我没来由的后悔不已。我懊恼的抬起头,想伸手挽回那哀愁的背影,抬眼却只见前方花草凋零,微风不时卷起几片落叶,孤寂而萧瑟,而那个明朗如骄阳的男子,却是早已离去,未留下一丝踪迹。
我叹气,缓缓坐在窗下,忽而就意兴阑珊起来,再没心思享受这秋意美景,坐了小会儿便起身出门,来到椒房主殿中,静等着皇后归来。
太阳逐渐西斜,在黄昏初现的时候,皇后终于缓缓归来。她愁眉紧锁,徐徐走入殿中。我见她神色不对,心里咯噔跳了一下,急忙起身迎上前去,扶着皇后往里走。皇后缓缓转头看我一眼,无奈的叹气。
我扶着皇后坐下,一边吩咐意婈煮茶,一边强制镇定的问:“娘娘,陛下那边怎么说?”
皇后摇摇头,叹道:“珊儿,本宫这次,好心帮错忙了!”
我心一惊,呆愣的看着皇后,不敢再问。
皇后认真看着我,眼里是深沉的歉意和烦忧:“当时和陛下讨论荧惑守心之时,丞相和占星官等都在,丞相当即便表示愿意为陛下分忧解难,能以一人之贵换取天子命脉安康,他甚觉荣宠无比。只时当时之驿称此事重大,可先占卜一卦,再考虑避灾之法。”
之驿!又是之驿!我禁不止的心寒,想来这次定又是无功之力了。或者,我的心咯噔一跳,莫不是之驿已经知晓这荧惑守心是假象?我紧张的心跳加速,小心翼翼的问:“结果如何?”
皇后徐徐道:“之驿称,此次荧惑守心,表面虽是冲撞了帝王,实则三星中只有一星红亮靠近赤星,想来这并不是冲撞帝王之相,更像是帝王手足有异之相。如今帝王手足只有洛王一人,想来冲撞的该是洛王了。之驿称今年乃是孝庄康文太后的二十周年祭。刚好也是青冥王子的二十周年诞辰之年。于是恳请陛下召青冥入宫到皇祠殿给太后守岁,一则可减缓星煞之相,二则可补全生前未尽之孝,如此便可减少荧惑守心的煞气,至此无需转移。便可安全无忧。”
听到皇后如此说,我的心忽的沉了下去,恍若沉到了九幽之海,冰冷而窒闷,有那么瞬间,我仿佛停止了呼吸。
结果,却是害了青冥么?这把直指青冥的剑锋,从一开始,便没有偏差过,哪怕我处心积虑的从中作梗,非但没有使这剑锋有一丝一厘的偏差。反而是更加锋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