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业身躯一震,忙不迭的起身弓腰行礼,“儿子告退!”
刚踏出殿门,张内侍就迎上来恭敬的道:“大王万福!”
“请随奴这边来……”
还是去那间小屋子吗?
李淳业有些犹豫,但张内侍不动声色,只是保持着伸手的动作。
李淳业咬咬牙,暗道:算了,已经被关了两个月,也不在乎多关几天,无论如何,父亲会有处置的。
于是他一瘸一拐的跟着张内侍离开,来到了另一间明显更宽阔、布置的更精致的房内。
一进门张内侍就转身出去上了锁,并道:“大王,这是陛下的命令,里面有水也有净房,也会有专人送饭食,委屈你一下。”
说罢不等回答,他就离开了。
李淳业听着原来越远的脚步声,迟疑的环视一圈,然后坐在榻上,对父亲方才的话百思不得其解。
李晖掩嘴咳嗽起来,吴舟赶紧捧上热水来,苦口婆心劝道:“大家何必动怒,这眼看着吃了这么久的药,身子骨才好了一些,再气着了,奴该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呢!”
李晖接过碗大口饮下,抹了抹嘴,“十七娘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
说起蓁娘,吴舟眸光暗淡下来,“夫人似乎已经接受了太子殿下薨逝的事实,不过每日都坐在屋檐下发呆,谁说话都不理……”
“昨日惠婕妤把九皇子抱给夫人看,夫人却哭了起来,医者说,再这么哭下去,眼睛就要废了……”
吴舟说的这般令人难受,打的也是让李晖赶紧振作起来的主意。
果然,李晖听了这话心酸又心疼,丧子之痛,真是凿骨剜肉。
十七娘已经受过一次伤了,若再这般消沉下去,身子骨会出大问题的。
于是他对吴舟道:“去把药端来吧。”
吴舟唇角微扬,‘哎哎’应是。
不过还没等他去端药,李晖又问道:“许王什么时候回来?”
吴舟脚步一顿,转身敛容肃目回道:“两日之后……”
“很好。”李晖颔首,脸上看不出是悲是喜,“等他回来了,直接让他入宫。”
“是。”吴舟弓腰。
两日之后,李淳茜回到了许王府。
他本以为接到口信的妻子会带着孩子们在门口翘首以盼的迎接他。
但没有想到,门口站的不是妻儿,而是那位张内侍。
“大王万福~”张内侍见李淳茜勒马停步,忙上前行礼。
李淳茜看了一圈,没有妻儿的影子,不免有些莫名其妙。
“内侍为何会在此处?是父亲有什么吩咐吗?”
张内侍没有正面回答,只微微一笑,恭声道:“大王,陛下传召,请现在随我等入宫吧!”
李淳茜这才发现张内侍身后站着十来个威风凛凛面无表情的千牛卫,且个个都紧握手中的刀。
这么个阵仗,倒是像如果他不立刻入宫,就拿刀压着他就范的模样。
李淳茜在咸阳,包括一路上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他压下心中的不安,笑容可掬道:“既然是父亲召见,我自然不敢怠慢,只是想问内侍一声,王妃可好?”
张内侍仍旧恭敬有礼,答道:“大王无须担心,王妃和两位小郎君都在皇后殿下那里,没有任何不妥~”
听说妻儿在宫里,李淳茜的心往下一沉,咬咬牙道:“那就好。”
遂只得跟着张内侍一同进宫。
与李淳业的遭遇一模一样,李淳茜也被带到了一间狭小的房间里。
没有窗户,里面只有一张榻,榻上有一张漆案,漆案上有一盏灯,除此之外,竟别无他物。
李淳茜立刻就明白了,这应该是设置在长生殿里密室,因为这样的密室,许王府也有。
父亲究竟要做什么……
李淳茜惶惶然的坐下,有些手足无措。
张内侍关上门就离开了,李淳茜正四处张望时,忽听得隔壁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他敛声屏气,轻手轻脚的靠近声音传来的那堵墙。
仔细摸索了片刻,他触摸到一个光滑的似乎可以移动的东西。
循着微弱的灯光,他看清那是一个木块。
犹豫一瞬后,李淳茜拿掉木块,凑近一看,里面居然是长生殿的正殿。
而殿内的人,让他不敢置信……
李晖靠在凭几上,冲吴舟抬了抬下巴。
吴舟知意,挥手示意殿内的宫人们都退下去。
而他自己则悄无声息的站在帷幔旁,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李晖目光冰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好一会儿后,才道:“这二十多年来,我竟不知自己养了头狼,日日夜夜都露着獠牙,却毫无察觉……”
跪在地上的人神情不见一丝慌乱,恭敬的道:“不知陛下此话何意?”
李晖轻轻摇头,“你不用装模作样了,这么些年来,你做过什么,你身边的宫人比你还清楚,他们已经全部交代了。”
那人脸上的镇定有细微裂缝。
“哦?这二十来年,妾战战兢兢的服侍陛下,为陛下生儿育女,倒是不知自己做过什么,还请陛下明鉴,勿要听信了那些小人的诽谤。”
李晖看了吴舟一眼,“是诽谤还是真相,你心里有数。”
吴舟上前一步,对那人冷声道:“秦氏,正是因为你为陛下生儿育女有功,所以才给你保留了一丝颜面,没有直接把你的罪行公之于众。”
“奴好心劝你一句,赶紧认罪,不要做无谓的狡辩了。”
那人竟是阿姨!李淳茜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呆呆的窥视着。
秦氏背影有些僵硬,声音里带着一抹压抑的慌乱道:“什么狡辩?我不知道。”
如此冥顽不灵,吴舟眼中最后一丝耐心消失了。
他直接罗列出秦氏的罪状:
“景宏十年,骊山宫行猎,你用重金收买了行猎场的马夫,让他找准时机刺了燕王的马,马受惊发怒狂奔,最终伤了曹王。”
“而你这么做,就是为了陷害燕王,让他失去陛下的欢心,最终失去角逐太子之位的资格。”
秦氏眼中闪过一抹幽光,然后对上首的李晖大呼冤枉,“陛下,妾只不过是一个深宫妇人,如何有那个本事收买马夫呢?”
“再说了,伤害皇子罪无可赦,纵使我有钱收买,那马夫就敢做吗?”
“陛下,妾真的是冤枉的!”
李晖顺手拿起案上的纸条向秦氏掷去,怒喝道:“这是什么你自己看?”
“我倒是真希望自己冤枉了你,也不想让三郎和五娘有你这样蛇蝎心肠的生母!”
秦氏的心不住的下沉,脑子里也有些慌乱,但她还是强作镇定,拿起纸条细看。
上面罗列的十分详细,是她当年如何买凶、如何隐瞒、如何派刘彬将马夫悄悄杀害,并毁灭了所有的证据的过程。
李晖看着她的目光充满厌恶,“你倒是好手段,知道骊山宫的马夫最熟悉行猎场,又想着行猎那几日人员混杂,没人会注意到马夫动了手脚……”
“盯了好几日,那马夫才寻到机会,你的目的只是让二郎落得个行事鲁莽的罪名,至于会伤害到哪位皇子或者皇亲国戚,你一点也不在乎,偏偏那一日,四郎就站在二郎的马前。”
然而最让李晖愤怒不是秦氏心计歹毒,而是她的丧心病狂。
“如你所愿,二郎伤了四郎,你知道我会发落二郎,又装作感同身受的样子在姜氏身边名为安慰,实为挑唆。”
“最终,我降了二郎的爵位,而三郎,自然而然的就被推到了朝臣的面前。”
李晖沉浸在被人愚弄的愤怒中,“枉我那个时候还对皇后说你虽不善言辞,但性子温顺且能有怜悯之心,阖宫没有一个人说你不好的,倘若我立了三郎为太子,也是能放心的……”
“可谁知,你哪里是不善言辞,菩萨样貌蛇蝎心肠,一张嘴说的尽是杀人不见血的话!”
“在宫里你挑唆慕容氏争宠,在宫外指使秦家与顾氏狼狈为奸,搅得二郎后宅不宁,让我更加不喜他!”
“你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为了那个位置,竟然连自己的良心都泯灭了,你简直不配为人!”
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再辩解也只是徒增笑柄,秦氏脸上的惶恐之色褪去,被怨恨和嫉妒所代替。
她冷笑着道:“看来陛下什么都知道了,那我再隐瞒也只是徒增笑柄了。”
躲在密室里目睹这一切的李淳茜听见这话如遭雷击,双手握紧,指甲陷进手掌里,沁出了血珠。
脑子里有个声音不停的道:怎么会这样……
秦氏并不知道儿子就在李晖的身后看着这一切。
犹自埋怨道:“陛下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辱骂我不配为人,可明明这些都是你的错!”
“是你偏心韩蓁偏心二郎,这会儿却说你考虑过立三郎为太子,你那么宠爱韩蓁,舍得将来让她看我的脸色?”
秦氏尖声驳斥,面容也变得扭曲。
“从小到大我的三郎读书一点就通,骑射一学就会,可陛下又夸过他几次呢?”
“无论做任何事,你心里眼里都只有大郎和二郎,好像三郎就不是你亲生的一般。”
“陛下是三郎的父亲,你却没有丝毫为他考虑,我是三郎的生母,自然要为他争取!”
李晖阴沉沉的看着秦氏,对这些指责毫不犹豫的承认了。
“没错,在立太子一事上,我最先考虑的就是二郎,因为他是庶长子,因为他生母得我喜爱。”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气他沉湎于风花雪月,气他不思进取,甚至我还处处重用三郎,就是为了给他做磨刀石!”
“但那又怎么样,我是皇帝,我知道一个天真的皇太子会对江山社稷造成什么样的危害,我也知道在那座大明宫里,皇帝和储君是不需要心慈手软和优柔寡断的!”
“我利用三郎,甚至不惜让他们兄弟俩反目成仇,那是因为我必须要让二郎生出野心,必须要让他明白,为了权利,他必须舍弃身上的软弱!”
秦氏哈哈大笑起来,带着满腔嘲讽和控诉咬牙切齿道:“真是可笑,我们母子在你心里居然就是一块磨刀石!”
“为了试炼二郎,你就狠心如此,三郎也是你的亲骨肉啊!”
李晖只是冷冷的看着她,好一会儿后才道:“如果我真的狠心舍弃三郎,就不会为他求娶宋国公的嫡女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宝贝们,上午急着去医院送饭,没来得及更新,明天就放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