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以后,她选择了一些话转达给十七郎,尽量不伤害到他,“大娘觉得你们的性格可能合不来…”
十七郎拒绝蓁娘递过来的手环,脸色比哭还难看,他黯然道:“我知道,是我没本事…”
蓁娘从未见过他这么难过的样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早已悄悄看了他们一会儿的潇娘突然出现,平静的开口:“不是你不好,更不是她不好,你从小就乖巧,对婶子的话言听计从,又是个好脾气!”
“或许你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你以为你喜欢大娘,以后对她也言听计从,这就是待她好了!”
“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要找个管你的,大娘也想找个人依靠,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气氛一阵凝固,十七郎惨淡一笑,“或许你们都觉得我只是情窦初开,可我是真心的…”
“那天我砍柴手掌扎进木屑了,她正好路过,帮我拔出木屑,又帮我包扎好伤口,还嘱咐我别碰脏东西,她那样温柔善良,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上她了…”
蓁娘和潇娘沉默,少年多情,只需那姑娘的一个眼神,一句话,感情便如杨柳拂水,不复平静。
然而世事总是难以遂人愿,否则世间哪有那么多哀声叹气…这件事家里只有蓁娘三姐弟知道,十七郎没有再提起过大娘,只是有些沉默,蓁娘知道他情绪低落,不再像以前一样跟他玩闹。
潇娘叹道:“阿婆说过,他呀!一辈子就是这样的性格,一辈子都要人管着,不然他就不知道怎么办!”
“若不是婶子太过强势,什么都要抓在手里,十七兄也不会是这样的性格!”蓁娘颇有些不满。
潇娘听了这话没有反驳,这只是一件小事,人生有长有短,妹妹怎么会知道,今日的难过在以后想起来,会不会觉得好笑…不管乡下的日子有多惬意,蓁娘还是在初四这天就开始跟着姐姐一起收拾东西,十五郎韩何一早就赶着牛车到了。
十七岁已经是大人了,十五郎两年前就在大房三伯父的推荐下在漕运码头上做了个登记管理的小活计。
他人又勤快嘴又甜,办事牢靠从不敷衍,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今天来接蓁娘他们,必是请了假来的,阿娘的生辰在初六,十五郎一个月才休息一天。
阿祖和伯父,还有五郎七郎拉着他问东问西的,蓁娘和阿姐要整理箱笼,还有一大堆要带回家的东西,伯娘还准备了几袋自己晒的菜干、果子和风干的野味。
茼娘和芮娘在乱糟糟的屋子里窜来窜去,不时翻翻行李,往里面塞些东西,屋里人来人去,蓁娘心里涌起不舍。
虽然每年都会来乡下住些日子,不过从阿姐开始说亲起就很少来了,家里的事情也多,要帮着阿婆和阿娘做事。
城里虽然热闹,不过从阿祖往下有八个祖父母,十几位叔伯婶娘几十个兄弟姐妹住在一起,的确拥挤了些。
不像在凤鸣村,空气好,地方开阔,也没有钟鼓叫卖声,只有虫鸟鸡犬的叫声。
阿祖年纪大了,四个儿子,按理应该跟着长子,不过曾祖父去世之后,四个祖父就分了家,阿祖想孙儿重孙,因此每年每家轮流奉养。
今年就轮到了凤鸣村的二阿翁家,所以这次不会跟着蓁娘他们回城里。
第二日天刚亮,十七郎赶着牛喝了水喂了草套上车,十五郎把东西一件一件放在车上。
王大娘和林四娘树叶儿还有树枝儿来送行,十七郎见着大娘脸上有些不自在,大娘却毫不在意,照旧跟他打招呼。
几个小娘子围成一圈道别,树叶儿给了蓁娘一双麻鞋,有些嫌弃的开口:“回家去好好看看我是怎么做的,你编的鞋可真难看…”
蓁娘不满的嘟了嘴,两人争了几句嘴,然后树叶儿有些失落道:“四娘要回婆家,你也要回家了,真不知道咱们下次聚齐了是什么时候了…”话里满是不舍。
蓁娘也舍不得大家,拉着树叶儿手道:“我虽然回家了,可是你和大娘成亲我是必来的!还有四娘的满月酒我也是一定到的!”
四娘害羞的轻捶了一下她,笑道:“就你话多,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
王大娘递过来几包荷叶包着的东西,轻声道:“是我做的麦饼,你带着路上吃,还有晒的一些金银花,夏天喝降火去暑气最好了。”
蓁娘忙双手接过,喜滋滋道:“早就想着你做的麦饼了,又酥又香,比我阿娘做的还好吃,可你总是在忙着,我也不好意思找你做,今儿可算是偿了我的心愿了!”
王大娘笑道:“喜欢吃下次来我还给你做!”
“还有我的!”林四娘插嘴,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蓁娘。
“我从我婆婆那里学着做的梨膏,润肺止咳最好不过了,不过我也只做了两次,要是不好吃你就扔了吧!”
蓁娘把树叶儿和王大娘给的东西放在车上,才接过林四娘手里提着的瓦罐。
饭碗大小的黑陶罐,用荷叶和麻布严实的封住口,梨膏不多,可是也要费不少的劲儿做。
“就算是不好吃我也要吃的,你要是做的好吃我可就缠上你了!”蓁娘吸了口梨香嗔道。
“哎呀,差点忘了,光顾着收你们的东西了,我可不是那种吃白食的人!”说着她跑进屋里,拿出了一块帕子,打开来,露出了四朵拳头大小的头花。
“我十姐给了我们姐妹一人一朵头花,说是从南方捎来的,我琢磨着看看自己做不做的出来,这些费了我好些工夫,虽比不上我阿姐给的,不过我觉得还是很好看的,咱们几个一人一朵!”
“等我回了家多做一些,再托人给你们送来!”蓁娘大方的表示。
王大娘摸摸头花嗔怪道:“一朵头花可以戴上几年呢!这些我们就不客气了,可你送几朵就行了,不要浪费布…”
“是啊是啊!布还是要留着做衣服,头花又不能天天戴,我们乡下可不比城里…”林四娘也点头附和。
蓁娘摇摇头:“这是我阿娘和婶子们做衣裳剩下的边角料,我可是攒了好久,不会浪费的…”
树叶儿拉着蓁娘的手,难过极了:“蓁蓁,你可要记得回来看我们,咱们可是说定了的,冬天一起去河里钓鱼的…”
蓁娘回握住手安慰她:“不会忘的,过年就回来,你们就等着我吧!”
潇娘提着包袱走出来:“蓁蓁,快看看还有什么没装上车,咱们要早点走了…”
“哎,知道啦!”她侧头大声回应姐姐。
王大娘看向牛车,“又不是不回来,你快去收拾东西吧,趁着天早,不然出了太阳赶路热得很,我们也送送你们!”
“那你们先等我一下…”蓁娘跑进屋检查遗漏的东西去了。
韩何和弟弟韩佳正在听着阿祖的交代,伯父提了捆草放在车上,“路上给牛吃,有水塘记得给牛喂水…”
伯娘把茼娘和芮娘抱上车,轻声嘱咐:“别把腿晃来晃去,免得车轱辘伤着了!”
两个小姑娘乖巧的点头,甜甜道:“伯娘,你和阿祖、二阿翁、二阿婆、伯父、还有兄长们要保重身体,下次来我们还帮你背麦子!”
等安放好了行李,长辈们把蓁娘一行人送到了村口,十五郎对阿祖劝道:“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和伯父伯娘别送了,家里的事情也多,送到这儿就行了!”
阿祖嘱托道:“我知道,路上照顾好你妹妹们,到了城里跟家里人说一声,我好得很,别担心我,问问你大阿婆,腿还疼不疼,要是疼就捎个信回来,我去找刘阿大再给她配点药!”
“让你兄弟读书的好好读书,做事的好好做事,如今日子好过,可不要学了一些歪门邪道,要是谁是这样的,就把腿打断捆回来,我亲自教训!”
十五郎有些啼笑皆非,“阿祖,兄弟们都很好,真有那种人,我一定给你捆回来!”
阿祖点点头,“还有,芸娘生了记得给我报个信儿,让我也知道是个丫头还是小子!”
“我记得啦,你快些回去吧,要保重身体,等过年咱们一起回来吵你,你可别嫌烦!”十五郎轻扶着阿祖笑道。
阿祖很是满意,摸摸茼娘和芮娘的头,蓁娘也挽着阿祖的胳膊撒娇:“阿祖,你做了柿饼要给我留几个,我最喜欢你做的干果了,味道比余婆子家的还要好!”
阿祖捏捏蓁娘脸蛋笑骂道:“就知道吃,看这脸圆圆的,像个饼子,回家要多干活,已经是大丫头啦!别让你阿娘操心了!”
蓁娘听了这话扭捏着‘哼哼’!
伯父伯娘又挨个叮嘱了一番,蓁娘与树叶儿四人道过别,十五郎吆喝一声,赶着牛车离开凤鸣村了。
凤鸣村距离长安城有四十多里路,卯时出发,要到申时才能抵达。
中午暑气大,一行人就在官道旁的铺子歇歇脚,捧着一碗凉水,听听过往的行人天南地北的吹嘘一通,才继续赶路回到家。
长安城是个四四方方的城市,城内纵横三十八条街道像棋盘分割成小方块似的,是一百一十个里坊,每个里坊都有高高的围墙,里面不仅住着百姓,还有集市,寺庙等。
城里有宵禁,太阳落山以后城门和坊门就要关闭,老百姓不能随便乱走,到了点儿就得在里坊呆着不能出门。
每个里坊都有专门的武侯管理着秩序,蓁娘的阿耶和十一叔就在做武侯。
城里北边是皇宫以及皇亲国戚的大院子,南边是普通百姓,东边是官家居多,西边是商人、外国人居多,蓁娘家就位于南边的宣义坊。
长安城是万国来朝、商客云集、文人墨客无限向往的上国中心,把整个城市分为东西两部分的是天街,街道平整宽阔,经纬交错,能容纳好几辆马车并排同行。
到达宣义坊时,街道边的商铺屋舍里已经点上了灯,四个祖父虽然已经分了家,但由于是外来人口,同族的人又讲究聚族而居,因此韩家大房、三房、四房都住在一堆。
回了家先去见过了阿翁阿婆,家人都已经吃过饭在院子里纳凉。
七岁的十九郎欢呼着扑上来迎接兄姐,缠着问东问西的,阿娘端了甘蔗汁出来。
阿翁摇着蒲扇盘膝坐在竹床上,阿婆拧了湿帕子给小娘子们擦脸,阿耶不在家,这个点儿他要去点名准备巡逻了。
跟家里人说完话,卸了行李,兄妹五人分了任务,挨家挨户去送伯娘准备的干货,又带去了阿祖的吩咐。
直忙到天黑,蓁娘才依偎在阿娘的身边,看着阿娘做针线活,叽叽喳喳的跟她讲诉乡下的人和事。
早上蓁娘是被钟声吵醒的,听见声音她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只觉得一声接一声的钟声讨厌极了,磨蹭两下,闻着熟悉的陈婆子家的烧饼香味,她才想起来已经回家了。
离开家一个多月了,十二嫂的小妞妞已经三个月了,应该可以把头立起来了。
走之前九姑母在说亲,不知道定下来了没有,隔壁家小伙伴阿珠本来应该成亲了,可现在是国丧期间,不知道怎么安排的。
走之前毛大郎炫耀很久的鞠还没有跟他一起踢过…想到这里,再没有了睡意,蓁娘一个骨碌爬起来穿衣洗漱,拿着十几个铜板带着弟弟妹妹去陈婆子家买早饭——烧饼和蒸饼。
蓁娘从小就吃陈婆子家的饼长大,现在都是陈婆子的媳妇儿在做饼了,看着她男人把面团和好,揪成一个个小团,里面塞进咸菜或者肉碎,放进油锅里炸,香喷喷的好诱人,蓁娘怎么吃也吃不厌!
买了早饭正好三百多下钟敲完了,三个人咽着口水回了家,碰上才结束夜班的阿耶,他坐在杌子上一边喝水一边跟阿娘说话。
方正的脸,一边说话一边抖动的胡须,高大的个子,一双蒲扇般的大手,穿着短褐系着腰带,下面的裤腿挽起来,踩着草鞋。
蓁娘欢呼一声蹦蹦跳跳的扑在阿耶的背上,大声嚷道:“阿耶,我回来啦,你想不想我?”
芮娘也跟着搂上阿耶的脖子撒娇:“还有我还有我,阿耶,你想不想我?昨天我们回家你都不在,我们带了好多好多东西回来…”
阿耶捏捏芮娘的脸蛋,粗声喝到:“不想,两个坏丫头,勒的我喘不上气了!”
蓁娘笑嘻嘻的松开手,十九郎已经被手里捧着的蒸饼烫的龇牙咧嘴,“阿姐,烫烫烫,快点!”
“你是傻瓜吗!就不能先放下!”蓁娘忙接过东西放在桌子上,瞪了眼鼓着腮对手掌吹气的弟弟。
潇娘系着围腰冲他们吆喝:“蓁蓁快摆桌子摆碗!”
“来啦!”她欢快的跑进厨房,抱着碗筷出来,跟弟弟妹妹一边摆桌子,一边吵嘴…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称呼:阿翁阿婆就是爷爷奶奶,阿耶是指老爸。
武侯:相当于长安城里坊的治安警察。
蒸饼:馒头
还是称呼:本文中小辈对长辈说话,没有用‘您’,因为这个字在这个朝代还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