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宜春北院。
此次剑南的主帅是李瑁,而李瑁是皇子,不是外人,自然不需太多的繁文缛节,挑了个时间,便到了李隆基往日常待的梨园等候觐见了。
梨园广植梨树,本为皇室果园,上次李瑁来时,时值初春,梨树方才抽芽,树上绽满纯白的梨花,颇有几分清淡素雅的意韵。今次来时,已是夏末,梨树成果,圆圆润润地结在枝头,满园果香。
“这梨园当真是个好地方,本王着实是羡慕雷掌教啊,雷掌教每日既有仙曲绕耳,又有梨香扑鼻,本王每来都流连忘返,不愿归去了。”梨园掌教官雷海青也是李瑁的熟人,李瑁走在梨园的小径上便与他开起了玩笑。
雷海青忙拱了拱手,附和着笑道:“殿下身负国之重任,乃社稷之臣,天下之要,而我等不过曲中散人,悠游度日罢了,与殿下相去万里,怎当得殿下羡慕二字。”
李瑁摆了摆手道:“身为皇子,自不同与寻常人家子弟,本该担当治国之任,左右不过劳碌命罢了。等本王此事揭过,稍有闲暇之时还要向雷掌教讨教笛艺,还望雷掌教不吝赐教。”
雷海青微笑着谦虚道:“岂敢岂敢,殿下笛艺得惠仁太子真传,早已是曲中行家,不过互相切磋罢了,待殿下得空,下官一定扫榻相迎。”
“好,那本王便于雷掌教说定了。”
“好,说定了。”
两人一语一句地说着,便来到了梨园主殿雅善堂的门口。
雷海青指着雅善堂,对李瑁道:“今日晨间洛阳进贡了千朵芙蓉花,陛下甚为喜之,此时陛下正招了李供奉在殿中听曲赏花,陛下有命,殿下来了自可进去,不必通传。”
雷海青口中的李供奉便是大唐乐曲名家李龟年,李龟年擅歌,擅吹筚篥,擅奏羯鼓,亦擅作曲,是大唐许多王公大臣的座上宾,更是深得李隆基的恩宠,与李隆基亦臣亦友,关系不同常人。
李瑁点了点头,谢道:“有劳。”
梨园的雅善堂中,近日李隆基的心情似乎极为不错,朝会散后便传了贵妃杨玉瑶同来梨园赏曲,李瑁进去的时候正巧一曲唱罢,李隆基正在与李龟年商讨曲法。
李隆基坐在主位,看见不远处进殿的李瑁,便挥了挥手,示意李龟年先退到一旁候着。
“儿臣李瑁拜见父皇,拜见贵妃娘娘。”李瑁立于堂下,行礼拜道。
“我家麒麟儿来了,快坐。”李隆基指着右侧的上席,对李瑁笑道。
李瑁谢了个恩,便坐了下来,李瑁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李龟年,问道:“儿臣来的突然,可曾打搅父皇和贵妃的雅兴?”
李隆基挥了挥手道:“无妨,朕只是闲来无事听听曲罢了。倒是十八郎此次挂帅剑南,着实辛苦了。”
“父皇严重了,剑南大局俱是行前父皇交代运筹,儿臣不过依计行事,岂敢言辛苦二字。”李瑁忙摇了摇头道。
“我儿之功,朕是看在眼里的,朕本想在宣政殿中为你表功,但无奈碍于太子已定,唯恐朝臣另有所想,于你不利,故而没有成行,只是在此处接见,简单了些,十八郎不会觉得委屈吧。”
李隆基对太子权势扩张的担忧早已不是一日两日,否则他也不会生出扶持李瑁制衡太子的心思,此番能为李瑁和李亨之间添堵,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李隆基话中的意思李瑁自然能够听得出来,既然李隆基有心挑拨,李瑁也乐得入戏。
李瑁连忙惶恐地回道:“父皇庇护儿臣,儿臣只会觉得欣喜,又怎会委屈。父皇下旨令太子亲自相迎,对儿臣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
一旁的杨玉瑶听得李瑁和李隆基奏对,说了半日一直都是些朝堂上的事情,倒是自己一句话都插不上嘴,被晾在了一边,于是端起琉璃盏为李隆基满满地斟了一杯西凉州进贡的葡萄酒,笑道:“你们两父子一见了面,便满脑子都是军国大事,严肃地很,听得我一介女子云里雾里的,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方才三郎不是还说宫中曲目陈旧,久无新意,想要着人重提新乐吗?此刻皇室中的大才子在此,三郎何必再令召他人呢?”
方才李隆基和杨玉环连看了一十六部乐曲,俱觉老旧,于是起了命人重提新诗作曲的念头,这才刚准备命李龟年持了御用金花笺宣人作诗,李瑁便走了进来。
李瑁的诗名虽不及贺知章、王摩诘那般隆盛,却也是京中又名的才子,几首旧作也算名传长安,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
听了杨玉瑶的建议,李隆基抚了抚掌,笑道:“赏芙蓉,对妃子,焉用旧乐词为?十八郎春宴所做‘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九十州。’朕犹在耳中,今日十八郎不妨再另做新词,为朕入曲。”
李瑁拱手道:“父皇所命,儿臣荣幸之至,只是儿臣才疏学浅,恐怕误了父皇和贵妃娘娘的兴致。”
杨玉瑶全不在意地笑了笑:“三郎既让寿王作诗,寿王放心地作便是,你若是作的好了,我还有一杯美酒相酬。”
说完,杨玉瑶拿起了一个干净的琉璃杯,为李瑁也倒上了一杯,亲手递到了李瑁的案前。
李隆基向来宠爱杨玉瑶,这两年尤为甚至,就连私下两人间的称呼都也不比寻常妃子那般疏远敬重,而是如寻常人家般互称为娘子与三郎,方才杨玉瑶做主为李瑁赐酒,李隆基自然更不会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儿臣便勉力而为了。”李瑁点了点头,从宫女手中接过了笔墨。
李瑁手执湖笔,满满地蘸上了浓黑的墨汁,看了看堂下颜色雅致,亭亭玉立的木芙蓉,又看了看淡着粉黛,酒醉酡红的杨玉瑶,神色微敛,双目半阖,似乎在品味思索着什么,过了片刻,方才落笔纸上。
李瑁的字习自欧阳询,清奇俊秀,棱角分明,杨玉瑶盈盈持杯,言笑晏晏地站在李瑁的身旁,轻声读到:
“‘木芙蓉’:水边无数木芙蓉,露染胭脂色未浓。正似美人初醉着,强抬青镜欲妆慵。”
李瑁方才所作之诗可谓应景,既写了淡雅的芙蓉,又写了酒醉的美人,将从来淡妆素裹的杨玉瑶比作芙蓉花,倒是颇得其神。
“这是十八郎写给我的?”杨玉瑶看着李瑁,问道。
李瑁将手中的纸张轻轻吹干,递到了杨玉瑶的手上,谦虚道:“李瑁才疏学浅,难言贵妃娘娘万一之美,叫娘娘见笑了。”
杨玉瑶命宫女将诗作收起,将琉璃酒樽递到了李瑁的手边:“十八郎诗才有目共睹,不必过谦。此诗很好,我甚喜之,按之前所言,十八郎当饮此酒。”
在李隆基的面前,李瑁心中还是颇多顾及,正在想着是否要推辞的时候,李隆基却发话了:“都是自家人,十八郎饮之便是,不必推辞。”
既然李隆基说话,李瑁自然就没有再拒绝的理由,道了声谢,便准备伸手去接酒杯。
李瑁的手刚刚碰到酒杯上,刚想将酒杯拿走,却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杨玉瑶竟在用他的小指隐蔽地挠着李瑁的手心!
李瑁感受着手心传来酥痒之感,心跳突然间加速。
这个女人胆子着实是太大了,大殿之中,她堂堂贵妃竟然当着皇帝的面勾搭皇子,说出去谁敢相信?
李瑁抬头看向杨玉瑶,只见她布满红霞的脸颊正背对着李隆基,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似乎在这种情景下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杨玉瑶的心里竟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和兴奋。
殊不知,正面对着李隆基的李瑁已经是一身冷汗了。
“十八郎可是身体不适。”李隆基看出来李瑁面上的异常,问道。
李瑁看着面尤带笑的杨玉瑶,小心地回道:“许是儿臣方才回京,水土有些不服。”
“嗯。”
李隆基未曾多想,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你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谢父皇体谅,儿臣告退。”李瑁告了声谢,躬身退了出去。
作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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