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一个平头老百姓也玩起了毛遂自荐的游戏,而且目的还是要加入我东厂,大个儿,你可知道戏耍咱家的下场是什么?”
“知道,但小人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
“是吗?”徐如意不置可否的一挑眉,低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大汉:“抬起头来,让咱家再仔细看看!”
“是!”黑大汉抬起头来。
‘这人。。。似乎也没那么简单。’徐如意心中暗道。
外表是具有迷惑性的,但眼神不会。大汉双目好似铜铃,皂白分明,炯炯有神。只不过徐如意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名字叫做欲望和野心的光芒。
“呵。”徐如意轻笑一声“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咱家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大个儿,报上你的名字来。”
“小人纪纲,山东临邑一武夫,见过督公!”纪纲抱拳拱手,恭声答道。
“纪纲。。。”徐如意双目一渺,有些玩味的看着面前的纪纲。
对明朝稍有认识的人,一定不会没有听过三厂一卫的赫赫威名。若是再稍微花些时间了解一下,那有些人的鼎鼎大名便一定会被他们记在心里。魏忠贤、曹吉祥、刘瑾、汪直、毛骧、蒋環、还有。。。。纪纲。
这几人的名声可谓是如妖似魔,放在特定的时代里,都是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
纪纲,也就是历史上明成祖永乐年间的锦衣卫指挥使。因在朱棣靖难之时加入军中,履立战功而获得了朱棣的赏识。待朱棣篡位之后便让其统领锦衣卫。朱棣得位不正,天下间多有心口不服之人,于是在朱棣的安排下,纪纲成了瞪眼就杀人的特务头子,诛建文旧臣数十组,杀伐以十万人计。若只是如此,那纪纲也只是朱棣手中的一把刀,算不得握刀的黑心人。
可他之后的光辉事迹就不同了。矫诏下盐场取盐数百万斤,所获尽入私囊;构陷民间富商,夺其资产;阉割良家幼童数百人入府服侍左右;排除异己,网罗美色,最后,也不可避免的走上了谋反的老路。
“你真的叫纪纲?”徐如意神色有些复杂。
“额。。。”地上的纪纲有些愕然的挠挠头,这位东厂提督的话中似乎有些别的意思,他一时并不能领会,也只能是老实的回道:“纪纲不敢欺瞒督公。”
“那你觉得自己是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徐如意蹲下身,笑眯眯的拍了拍纪纲的肩膀。
“小人。。。”纪纲福临心至,轻声答道:“小人是一个坏人,对督公忠心耿耿的坏人。”
“哈哈哈哈!”徐如意突然仰天长笑:“好,好纪纲,好一个纪纲,咱家东厂初立,正是用人之际。今日你既然出声叫住了咱家,又说了这一番话,咱家无论如何,都要给你一个机会,今日我东厂正要开宴,人肉宴!若你真有胆子,便一道来吧!”
“谢督公赐宴!”
。。。。。。。
“好歹也有一场孽缘,这里就先交给你了,咱家也不便掺合。”轻声说了一句,徐如意当先推门而去。
良久。。。。
“好久不见了,静娘。”云铮的声音有些尖细,有些嘶哑。
静娘默不作声。
云铮自嘲的笑笑。原本以为凭着两人只见的深仇大恨,久别重逢,自己该是如何的歇斯底里,如何的丧心病狂,可真见了面,却竟然说了这么一句。
“你。。。过的还好吗?”云铮又问道。
一句平常的问候,静娘双目之中留下两行清泪,虽然依旧没有回答,但其实云铮知道,对方过的并不好。
印象中的静娘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倾国倾城,美艳无双,可模样还算是清秀。如今再看,一身丫鬟的服饰,细嫩的双手变得有些粗糙,眼角也多了几丝细纹。
其实静娘一直以来的生活云铮都派人特意的打听过,只是自己没有亲眼见过而已。
静娘过的确实不好,离开云铮来到张府不到半年的光景,便被张公子如敝屐一般弃之一旁。再加上为人有些刻板的张百万心里也瞧不上她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之后的日子里,她便被安排去做了一个丫鬟。还不是伺候人的那种,而是那种老妈子一样的使唤。洗衣做饭刷马桶,有什么脏活累活都是她干。诺大的张府之中,两位男主人都不待见她,她的日子可想而知。
静娘啜泣着,云铮习惯的想伸手去擦擦,但手举在半空,又兀自放下了:“其实我也知道,你过的并不好。我过的倒是挺不错的,吃喝不愁,也有了点儿权势,曾经你想要的,我如今都能给的起了。别说一个开当铺的富商,便是那些官儿老爷们,我抓的,打的,杀得,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如果曾经的我,也如现在一般,你。。。还会走吗?”
“云大哥。。。。”啜泣中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
“若这便是曾经的我,那估计我们也没有机会再相遇了。”云铮怅然一叹:“我还记得那个午后,我给侯老爷府上送完柴火,刚要出门,便看到了小阁楼上的你。你那么好看,我都看的呆了,你当时看了我一眼,好像还冲着我笑了一下,再然后我迷迷糊糊的怎么出的府都不知道了。就在那个晚上,我第一次尝到了酒的滋味儿,就着一盘野菜,我喝了整整一坛子。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浑身都酸疼酸疼的,不过心里反倒美滋滋的。”
“后来啊,我有事没事就总往你们府上送柴火,在你们府上后院的墙外瞎转悠,就想着哪一天,你还能透过那扇小窗,再看我一眼,笑上一下。但其实能看到你的时候并不多,除了第一次,你也没有再对我笑过。直到有一次我搬柴火的时候摔了一跤,才又看到你笑了。从那以后,我总是没事儿就往地上摔,偶尔还往树上撞。。。”
“现在想想,那段日子真的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了,没事儿的时候走在大道上我都能笑出声来。”
“云大哥,静娘对不起你。”女人说着,便跪在了云铮面前。
云铮恍若未见,依旧自顾自的回忆着:“再后来,我听说你爹要把你嫁出去了,我也就以为你我只见的缘分也就到这里了。没想到那个晚上,你竟然跑过来要我带你走。深更半夜,你一个小姑娘,跑出了深宅大院,穿街过巷的来到了我的面前,当时的我心里只以为是老天爷开了眼,又或者祖坟冒了青烟,虽然我连我家的祖坟在哪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咱们两个连夜跑出了城,一路奔波,来到了这座南京城里。一路上我从来没有碰过你,因为我知道,我们其实是两路人。从你第一次拿起我给你的那个野菜饽饽却只吃了一小口的时候,我就知道。可我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咱们两个,无依无靠的,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什么富贵的日子过,所以也就打算过一天算一天了。”
“行了,别磕了,都带血了。”云铮伸手将静娘从地上扶起,又掏出块帕子来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迹:“你这又是何必呢?”
“云大哥,”女子的声音还是像云铮记忆中的那般柔弱,那般让人怜惜:“静娘不懂事,可静娘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啊。真的,真的没有。我也不想。。。”
“我知道,我的静娘我当然知道了。”云铮温柔的看着眼前的静娘:“还是那句话,你我并不是一路人,从来也不是,是我痴心妄想了。可当时你我二人在那懒人巷里,那段幸福的日子,总让我觉得,或许你我就这么晃晃悠悠的,也能过上一辈子。直到那天,我看到你和他滚到了床上。。。”
原本温柔的目光随着回忆的勾连,又再度沁上了一丝血色。
“若你真的要走,说一声便是,我也不会挽留,可那番场景,我也是个男人啊。哦,至少那个时候,我还是个男人。”嘲讽而又阴冷的笑容浮现:“你让我怎么能忍?”
“云大哥?!你?!”静娘惊呼出声,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曾经的丈夫。
“嗯,没了。”云铮轻松的点点头:“就在第二天,我去找那张狗贼理论的时候,被他一脚给踢废了。有时候,夜深人静了,我也会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去找他理论,而是直接走了,或者死了,会不会更好一些呢?”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还是去找了他的好。因为找了他,我被废了,因为我被废了,所以我才能遇到督主,因为我遇到了督主,我才有机会在今天。。。”
右掌抬起,一股寒气萦绕。
“得到一个报仇的机会。”
掌落于顶,女人的双眼猛地一睁,一口鲜血喷在云铮的脸上。
轻轻的在女人的唇上一吻,感受着口中的腥咸:“给你一个痛快吧,就算是云大哥给你的最后的一份好。”
。。。。。。
世界上总有许多无奈的人,无奈的事。
云铮错了吗?
他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在她想走的时候,带着她走了,在她需要一个依靠的时候他努力的做她的依靠,只不过,在她不需要他的时候,他没有果断一些的离开。
那个叫静娘的女人错了吗?
她不过是一个长于深闺的女孩儿,一个爱做梦的女孩儿。她只不过是将世界想的简单了一些。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之中总是说着“有情饮水饱”之类的缠绵悱恻,可当梦想照进现实,她才发现,不论什么时候,喝水,都不能真的饱,饿肚子的滋味很难受,而她,忍不了。
做出一个选择,就好像是在没有路牌的岔路口上前行。选定了一个方向,再没有回头的路,一切都要交给命运去决定。
。。。。。。
“云铮的事情,你听说过?”
“是。”
“哦,倒是咱家忘了,你是张公公那边儿出来的人,知道这些算不得秘密的事情倒也正常。”徐如意拍拍额头,黑猫默然不语。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故事,云铮的性子暴戾阴狠了一些,其实骨子里边儿还是个重情义的,等时间长了你也就知道了。至于你,”徐如意看向黑猫:“你不爱说话,做事的能力咱家还没机会看到,不过你那一首剃肉削骨的本事咱家倒是见到了,心里也佩服的紧,好像你也就在那个时候话才能多说上几句。想来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督主。。。我。”黑猫似乎有些犹豫,眉头渐渐皱起。
“不必多说,咱家还不想听。”徐如意摆摆手:“至少在你真正想说之前,咱家还不想听。”右手在半空中柔美的一转,地上的一片枯叶飞入指间,随即化为碎片。
“既然你听过云铮的故事,那想来之前押回来的那群人你也都知道来历?”徐如意看向黑猫:“张百万这一家子咱家不太认识,没什么了解,不过这不重要。既然得罪了咱们东厂的人,那他也就和得罪了阎罗王没什么两样了。咱家这个人的性子有些古怪,帮亲不帮理。云铮的一辈子毁在了那个张栋梁的手里,咱家自然也就不能让他们得了好死。一会儿等云铮出来了,你过去看看,若是那个叫静娘的女人没死,还则罢了。若她死了,那你一会儿。。。”
黑猫附耳上来,听着徐如意的吩咐,不时点头。
。。。。。。
张府的大门前,早先看热闹的老百姓们早已散去,不过周围的摊铺馆子里,人们还在三三两两的议论着早先的一幕,口中出现的最多的三个字,就是那个带着面具的东厂督公最后所提到的那场“人肉宴。”
真的是要吃人?还是另有所指?
有人相信,但大多数人还是不信的。
川流不息的人流中,一个面相阴森,一身破旧长衫的中年男子抬头看着东厂的方向,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