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泰与黄子澄两人都是朱允炆身边比较亲近的人,彼此之间算是同僚也算是亲信。但从某个角度上上来说,他们还算是敌人。
都是自诩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人,谁也不服谁,所以偶尔也会有些争执。从本心上来说两人都是为了朱允炆,为了这个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所以他们今日坐在了一处,商谈今后的安排,以免出了什么误会,争执起来,徒惹人笑。
政治其实就是一个取舍进退的过程,想要做成什么事情,通常需要一定的让步。
黄子澄提出削藩,先易后难,齐泰同意了。齐泰提出了要开武举,强军奋武,黄子澄也同意了。这就是一步进退。而接下来,还有不少其他的事情要谈。
黄子澄提出要肃清吏治,齐泰有提出要清查田亩。黄子澄提出要重农,齐泰又提出要抑商。两人你来我往的将整个大明朝都重新规划了一番。一个东宫侍读,一个兵部左侍郎,搞得好像皇帝和宰相一般,若被外人瞧见了,说不定会讥笑一番。
而为了不让别人讥笑,两人的话题慢慢的转了个弯。
“黄兄大才,足为天下栋梁,我看做个太常寺卿兼任翰林学士当是绰绰有余。”
“哪里哪里。”黄子澄脸上笑的跟朵花一样:“倒是齐兄于武备上的一番见解,我觉得比兵部尚书茹瑺要深刻的多了。”
“黄兄过誉了,齐泰可担当不起啊。”
两人互相的恭维吹捧,谈笑间就为对方封了官,许了愿,美好的未来近在眼前,他们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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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炆可不知道自己的官位已经被两人做了主,此刻,他正在徐如意的陪同下,在武英殿中接见一个人,一个看起来平平常常,但气质令人折服的读书人。
他就是朱元璋点名从蜀地汉中叫到朱允炆面前的,人称“正学先生”的方孝孺。
四十一二岁的年纪,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下颌三尺美髯,面如冠玉。身材匀称,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就是后背微微有些驼,但一身的正气确实让人心仪。
“正学先生远道而来,一路上累了吧,来,”朱允炆亲自给方孝孺斟上茶水,微笑道:“先生尝尝,这是上好的红袍,孤虽然不甚懂茶,但也觉得这茶味道不错。”
方孝孺起身拱手,恭敬地说道:“多谢长孙殿下赐茶,微臣感激不尽。”
若说起来,方孝孺在洪武十年的时候便考中了举人,那一年,他才十岁。这在当时可算是不折不扣的才子,神童。每一个看过他文章的人都会赞一声好,按理说考个进士功名也是不在话下。
可偏偏的,还没等他入京参加会试,他爹方克勤被卷入了空印案之中,被朱元璋砍了脑袋。而他也不得不回家守孝。
之后的日子里,他每天刻苦读书,修身养性。在之后的几年中,他的名气和才气越发的大了,几近天下闻名的程度。
洪武十五年,浙江巡抚吴沉将其举荐给了朱元璋,朱元璋接见之后,说了一声:“现在还不是用他的时候”,便派他去汉中做了一个讲学官,专职给汉中的儒生们教书。
所以说,方孝孺自称“微臣”,倒也不算错,虽然他的官职有些奇怪。
看方孝孺静静地品茶,朱允炆想了想,开口问道:“先生对于当今天下大事可有何见解否?”
朱允炆一时间其实也没什么想说的,所以就来了这么一句,大概的意思就是让方孝孺随便的说,凡是对江山社稷有用的,他都愿意听。
方孝孺放下茶盏,沉思片刻,开口道:“当今圣上为长孙殿下制定的律法制度已经很完善了,除藩王之策或有瑕疵之外,其它的,臣不认为有什么可改之处。”
“哦?”朱允炆来了兴致。
他见过太多在他,或者他皇爷爷面前夸夸其谈,针砭时弊的人,可从没见过像眼前方孝孺这般,三缄其口的。
朱允炆疑惑道:“先生此言,可是欲效仿汉初曹参之旧事吗?”
曹参,也就是“萧规曹随”这个成语中所说的曹,继萧何之后当上了宰相,对萧何所定下的一切政策不做丝毫的改动。
方孝孺微微一笑:“长孙殿下,其实您心里应该清楚,当今天下在圣上的治理下,百姓已然安居乐业。若你想让百姓们过得更好一些,不能说不可能,但是很难。而且也没有必要。”
“哦?为何没有必要?”
“百姓们没有太多的追求,他们想要的,不过就是一日三餐,能有口饱饭,手里稍微攒下一点余钱即可。其它的他们不会去想,殿下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去给。”
“若孤想给呢?”
“那就难了。”方孝孺微笑着,侃侃而谈:“北方一夫耕田三五十亩,亩收麦一石以上。夏麦秋粟合为两石上下。南方土地肥沃,两季稻谷亩产可达四石。不计其它苛捐杂税,朝廷对于田税的征收为三十税一,若是加上其它苛捐杂税并入田税中计算,大概可以折为二十税一。
而朝廷每年除了花费在水利等各项工程上的必要用度之外,余者大多都用在了给朝中官员发放俸禄上以及筹措军备上。
也就是说,殿下若想让百姓们多些存饷,就必须继续减少官员们的俸禄。而减少俸禄的后果,就是让贪腐更加严重。这一点我不说,相信殿下也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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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学先生确有大才,殿下若能有此人相助,是天下百姓之福,亦是殿下之福。”
方孝孺离去后,徐如意对朱允炆正色说道。
“哦?”朱允炆惊讶的看着徐如意:“从没见你如此推崇一个人,今日你二人只见了一面便得出如此结论,详细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殿下,奴婢懂得不多,但却也知道,治理天下,不外乎文治武功。正学先生不懂军事,点出藩王之弊,却不细说,说明此人有自知之明,不是纸上谈兵之人。而说起文治,他从民生入手,将百姓的收支说的头头是道,又以数字为依据,令人信服。最后又讲决策之权交到了殿下手中,说明他知进退,尊上。这样的人,难道还不是大才吗?”
说实话,徐如意心中对这些古代的道学先生们印象并不是很好,尤其是接触了黄子澄,齐泰等人之后,反感尤胜。
全凭想象做事,夸夸其谈,不切实际,刚愎自用。书生误国,指的就是他们这群人。
原本以为这方孝孺也是一丘之貉,如今一看万全不是一个概念,在这里,徐如意不得不敬佩朱元璋识人之明。
朱允炆若有所思的回味着之前方孝孺和徐如意所说的一番话,徐如意也不打扰,静立一旁。
不知何时,殿外一个小黄门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殿下,殿下!哎呦!”小黄门在门口被绊了一跤,摔了一个大马趴。脸上都嗑出了血,却顾不得擦,三步两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呼喊道:“殿下,大事不好了!”
朱允炆还没反应过来,徐如意上前厉声喝道:“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有什么事情想清楚了再说!”
“是!”小太监被徐如意的样子吓了一跳,咽了一口口水,勉强稳定心神,哆哆嗦嗦的说道:“殿下,皇上刚才在御花园中赏花,突然口吐鲜血晕倒了,至今昏迷不醒,已经被抬到了养心殿中,张公公他。。。”
“你说什么!”朱允炆听到此处,站起身惊呼一声,随后身子晃了一晃,眼见着就要晕厥过去。
“殿下!”徐如意赶忙扶住,右掌贴在朱允炆后心处,一股温和内力注入,稳定朱允炆心脉气血。
“我,我。。。皇爷爷!”总算没有倒下,朱允炆大喝一声,向着养心殿奔去,徐如意紧随其后。
“皇爷呜呜呜。。。。”气喘吁吁的跑到养心殿门口,朱允炆开口就要呼喊,却被身后的徐如意一把捂住了嘴:“殿下,小点儿声,小心惊扰了皇上!”
“啊,哦!”朱允炆点点头,随后尽量的轻手轻脚的急急走了进去。
龙床上,朱元璋双目紧闭,面色惨白。一个老迈的太医在一旁闭目号脉。
朱允炆挥挥手止住就要下拜的宫娥太监,随后双目紧紧地盯着太医。每一次太医眉头皱起,他的心都跟着“咯噔”一声。
半晌,太医放下了朱元璋的手腕,轻轻的放在锦被中掖好,向殿外一指,轻声示意道:“殿下,请跟我来。”
养心殿外,朱允炆迫不及待的问道:“皇爷爷到底怎么样?”
“殿下。”太医低声说道:“据微臣看来,陛下气血充盈,脉象平稳有力,好似壮年男子。。。”
“这么说我皇爷爷没事?”朱允炆惊喜道。
太医摇头道:“殿下,恰恰相反。陛下如今已是七十高龄,还有如此脉象,实属反常。据微臣猜测,当是陛下练过霸道的内家真气导致。”
“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啊?”朱允炆记得都快哭了。
徐如意上前一步,沉声说道:“你就直接说,圣上为什么会晕,又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其他的不必细说!”
太医看看徐如意,又看看朱允炆,涩声道:“陛下会晕倒,当是因为受了头风或一时心气不振,导致体内真气躁乱所致。臣马上开一副药,圣上每日按时服了,短则七八日或可醒来,但也可能。。。”
“也可能怎样?”
太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朱允炆惊呼一声,昏死过去。
“殿下!”
“长孙殿下!”
“快传太医!”
“我。。。我就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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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九,朱元璋病倒,昏迷不醒。经太医连番救治,终于四月十五醒来。但朱元璋醒来之后神智已然不清,时常发烧,说胡话,口流涎水,痴痴傻傻。身体也一日比一日的衰弱起来。
在朱允炆的含泪默许之下,大内总管老张开始带领着各司监宦官们准备皇帝大行所需一切用度,棺椁,白绫,孝带,灵堂,种种布置。
天子病危的消息在朝中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毕竟天子的身体状况近臣们都是有所预料的。倒是远在八方的各路藩王接到皇帝病重的消息,心中不安。纷纷轻车简从,奔赴京城。
藩王之中,只有一人例外,那便是燕王朱棣。多年头疾,在接到父皇病重的消息时,一时受不住打击,失了魂魄。每日里面向南京方向跪拜,眼神呆滞,好似痴了一般。消息传来,朝臣都表示理解,并称赞燕王纯孝。
朱允炆、徐如意、黄子澄等人自然明白朱棣的狼子野心,但还是没有说什么,毕竟天下舆论诚诚,若轻下诛心之言,恐怕会让藩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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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三十一年五月十九,天子再度吐血,陷入昏迷。
太医诊断后称:“或有不可言之事,宜早作准备。”
消息一经传出,众臣不安,天下惶恐。监国皇太孙朱允炆下令,罢朝十日,衣不解带的日夜伺候在床榻之前。
“殿下,东厂提督太监徐如意求见。”小圆子轻声说道。
“宣,”话音刚落,朱允炆又改口道:“罢了,还是孤去见他吧,免得惊扰了皇爷爷。”轻轻将朱元璋枯槁的大手掖回被子里,朱允炆起身向屋外而去。
“长孙殿下。”徐如意躬身下拜。
“平身吧。”朱允炆摆了摆手,皱眉道:“皇爷爷病重,孤心乱如麻,有什么事情你先做了,回头向朕通秉一声就是。”
“殿下,这件事奴婢可做不了主。”徐如意开口道:“不可言之事或在眼前,各路藩王不日便会入京,京中兵马调动还需殿下手谕。”
“啊?哦。”朱允炆先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也不多说什么,几步来到书案前提笔落墨,复又拿出印鉴盖上,递给徐如意:“你看着办吧。”
“奴婢遵旨。”徐如意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