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车坐得腰疼,浑身无力;白天昏昏沉沉,晚上失眠;最可恶的,竟然拉肚子。
哎呀呀,都是紧张惹的祸。上辈子没有紧张过,这次可是尝够了紧张的苦了。
天灾人祸,宇南四月份大雨,本就迟了庄稼。后来萧天轩拨了赈灾粮钱款,农民紧赶快耕,不料,入夏了便遭到了蝗虫侵害。原说往年蝗虫也不是没有,可就是因为大水之后,蝗虫更加猖狂。地方八百里加急,报到京中,让不知道蝗虫是何物的萧天轩乱了阵脚。
不过,我哥哥就是不一般。与大臣几翻商量,萧天轩决定,灭蝗。
可是,古人毕竟是古人。像萧天轩一般果敢的,还真是少之又少。所以萧天轩决定以身效法,决定亲自去宇南重灾区,抓蝗虫。天子带头,大家还怕什么?
本来萧天轩是想请萧太后去的,可是人家老太后惶恐不安,说是黄天不悯,坚决不去,也不许萧天轩去。为此她还和萧天轩闹了许久。奈何萧天轩意志坚定,只是受了萧太后辖制,后宫尽无一人愿意跟随。
无奈萧天轩就找到了我。
蝗虫,我是不怕的。萧老太后,也没有让人来叫我别去。兴许,她还想着我遭了天谴呢。
不管其他,单就从能出宫这一点,我也要去。
不过,听说蝗虫确实猖獗。想想也是,古代也没有农药,庄稼都是靠天收,害虫繁殖能力本就十分强大,颗粒无收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光是抓了虫子,杀死,也只是亡羊补牢。
想到蝗虫也是可以吃的,我就跟萧天轩说了这个想法。本来以为他会反对。不料,我的哥哥,还真是不同寻常。
“也是。蝗虫本就是谷物所养,与牲畜鸟兽全无二般。”
一拍桌子,萧天轩决定,替天行道,灭蝗——我抓虫子,铜鼎油炸,萧天轩以身作则。
遂,有了这宇南之行。
来到宇南重灾区,黄花县,萧天轩便安排我住下,然后和随行百官去安排灭蝗仪式了。虽说形式紧迫,一切从简,但是这样逆天而为毕竟非同小可,所以萧天轩也是慎之又慎。按周礼,祭天,供佛道,斋戒。一切妥当,我在这黄花县的县衙后院也住了十天了。
桃木房子,虽然有些岁月,却收拾得十分干净。没有出过衙门,但是闻着乡土气息的风,看着墙外槐花树洒下的绿荫,吃着小米粥,听着蛙叫,倒也感受到了农家小日子的生气。若不是天气有些闷热,还有此行的任务,我倒真是觉得十分享受呢。
午后,萧天轩来看我。这几日,都是我睡下后哥哥还未归,我起了,哥哥又巡视去了。几天不见,哥哥一脸行色匆匆,眼内布满血丝。询问了我的日常起居,哥哥便交代,明日灭蝗。我见他一脸倦容,就让月离送他回房休息了。路途甚远,这次就只带了月离出来。嬷嬷年纪大了,没让她跟着。
萧天轩刚走,小德子就带了一个老者,来教我明天灭蝗事宜。
听他呼拉拉说了半天,我又开始紧张了。心里有事,时间也就飞快了。
一下午就这样过去了。用过晚膳,月离就帮我梳洗,天未全黑,就躺下睡觉。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我不放羊!
“月离,几更天了?”我抬抬头,朝着小塌上的月离问道。
“公主,时辰尚早,您再歇会吧。”月离又重复了一遍这晚她说得最多的话。
“睡不着。”一晚上辗转反侧,昏昏沉沉,也不知道睡着了多长时间,总是不塌实。
“那喝些水吧。”说着,月离就起身去倒水。借着月光,屋子内倒也十分清明。
爬起来,接过茶盅,咕噜咕噜喝下一盅沁凉的茶水,心里顿时宁静了许多。
“月离,陪我说会话吧。”
“也好。公主可是怕那蝗虫?”月离拿了件外套帮我披上,也坐在了床边。
“蝗虫倒是不怕。”我看了看月离,“黄花县是不是来了许多外地人?”
“是。”月离回道,“天子灭蝗,史无前例,是有许多人前来观礼。”
我就说嘛,虽然一日没有出过门,却也听到了外面的熙攘喧闹。
“明日会有许多人观礼?”
“是。黄花县百姓,还有许多外地人。”
啊,这么多人,我拽了拽身上的外套,虽说已经入夏,可是半夜还是有些凉呢。
“明日自当有守卫将百姓隔开,公主不必忧心。”月离拍了拍我。
虽然如此,可是,可是我还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做过什么呢!想我活了两辈子,却一直都是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或喜或悲,或忧或怒,都与他人没什么关系。
我活了两辈子——
呀,对呀,我都活了两辈子,怎么还这样小家子气。怎么说,也是在二十一世纪生活过的,怎么现在表现得这么封建,这么扭捏呀!
丢人,丢人!
我还想活得精精彩彩,多见识些新鲜东西,多认识些好朋友呢!甚至,我还想着要找个温柔的帅哥,过甜美日子呢。姚梦婷与熊大私奔,孙二妮子怀了春,西厥斐想要娶刑思思,我也要找个教书先生,好好谈场恋爱。我现在身体虽然才十二岁,不过谁叫我在古代,没有最早只有更早。嘿嘿。
“等灭蝗结束,我是不是可以到黄花县四处走走看看?”我问月离。
“当然可以。”月离笑了笑,“只是要回了皇上,安排妥帖了才好。”
嘿嘿,让你们跟着,我还看个什么新鲜呀!
我心中这样一想,嘴上却不说出来。只盼着明天早早到来,不就是个仪式么,不就是抓几只虫子么,不就是在那么人面前走一趟么,俺是个大方的好姑娘,俺不怕。
对,养好精神,兵来将当水来土掩,俺不怕。
想到这,心里塌实了许多,看看正在拍着我背的月离,听着外面廖寂的虫鸣蛙叫,感受着从窗户飘近来的凉风,禁也有些困了。
“月离,”我躺了下来,轻声说,“天亮叫我。”
不知道月离又去做了什么,甚至都没有听清她的答话,我就沉沉睡去了。
野间,苍黄的天空下是大片的田地,只是大多禾叶已经枯萎短碎,蝗虫漫天飞舞。耳边也充斥着蝗虫拍动翅膀的声音,此时是那般恐怖。
没有什么可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第一次见这么多活生生的蝗虫。躲在立领大裘衣里,我诚惶诚恐,只转悠着眼珠,希望能够压下几要跳出的心。
两旁观礼的百姓,早已由士兵隔开。此刻成千上万的观众,竟都是肃穆严静,翘首以待。
左前方是已经架好的天台。萧天轩此刻正站在天台上。他身穿大裘,内着衮服,头戴前后垂有十二旒的冕,腰间插着大圭。在他旁边的,是大宇的文武百官。分列在天台四面的,是送经的和尚和念法的道士。
还未待我平静下来,耳边竟鼓乐齐响。只见,萧天轩手持镇圭,祭天。待萧天轩走到台中央的大鼎前,点燃积柴后,鼓乐顿停。
我身边的白须巫师,抖抖长袖。我回神,该我上场了。
随着白须巫师,沿着脚下早已铺好的红稠地毯,我昂首挺胸,端着微微颤抖的肩膀,使劲踢开大裘袍子。努力走得八面威武。
白须巫师陡然停下,吓得我硬是将伸出去的脚收了回来。幸好,礼服太大,外人看不见。低头,闯入眼帘的,便是那或黄或青的蝗虫。
我已立在稻田之中。
白须巫师双手向天,嘴里振振有辞,神情诡异夸张,半天,看向我。
两个黑衣武士走到我身边。
目光在三人眼前三人之间流转了一遍,最后得到白须巫师的肯定——恩,我该抓虫了!
抬手,将长袖微微拉上,露出汗湿的双手。在断碎的禾叶上一捂,遂抓住了一只。
蝗虫在我手中挣扎,掌心有些痒,如此触觉,让我浑身僵硬。
正不知下步如何动作时,旁边的一个武士将一只竹篓伸到我面前,移开篓盖。
对住篓口,放开,让蝗虫飞进篓中。
如此反复,一会儿,我竟没有别的感受了。一只,两只,三只……竟想到昨夜在床上数羊的事情。
不知抓了多少只,待到旁边白须巫师走上来,我才恍然,啊,众目睽睽,我竟然抓虫抓上隐了……
躲在大裘里,吐了吐舌头。跟着白须巫师,来到天台上。
走到早已沸腾的大鼎前,得到萧天轩肯定的目光。待到又一阵鼓息,我净手,从武士手中接过盛满了已经处理过蝗虫的碟子——蝗虫的头和翅膀已经去掉,只剩下长长胖胖的身子。
将蝗虫倒入铁瓢,放入油花滚滚的鼎中,顿时滋滋响声入耳,还有一股急急的油烟,让我突然觉得:厨师是天底下最残忍的职业。
捞起,倒入画了八卦的白瓷碟子中,捧向萧天轩。
没有看萧天轩是怎么处理这些蝗虫的。只等到一阵鼓乐和着和尚道士的祝唱,下面百姓的欢呼,我才缓缓睁开眼睛。听着这些宏大的声响,我退到天台后面,等着萧天轩向百官赐胙。昨天那个老者说过,到这里,就没有我的事情了。
百官吃过蝗虫,下面的十多架鼎都被烧上,许多百姓欢呼着,走到田间抓虫。
看着下面喧闹的人,又看了看眉目舒展的萧天轩,啊,真的没有我事情了。
浑浑愕愕,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坐上马车,回了县衙,看到一脸期盼的月离,我也彻底虚脱了。
睁开眼睛时,身边没有人。发觉自己躺在床上,衣服也换了,脸也洗了。突然肚子饿了,下床找吃的。
房内桌上有一盘点心。就着凉茶,吃起来。待吃完,便有了精神。
月离还没有回来,外面也静悄悄一片。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时候,灭蝗议事肯定结束。现在想来,真是觉得自己很伟大,很伟大。
福儿,长生,你很伟大!
想到这里,心里乐起来。这会月离不在,何不出去看看——百姓眼中的庆泽公主,到底是怎样的风采?
嘿嘿,穿上外衣,胡乱绑了头发,随手将桌上的点心装了几块在口袋里,屁颠颠一溜烟从后门跑了出去。
走出县衙不远,就来到黄花县市集。一个小县城,虽然不大,此刻却因为八方来客而显得热闹非凡。上至华衣贵士,下到布衣贫民,大家都是面含喜色,护道天恩。
还有许多琳琅小吃,我细细一看,竟然都是蝗虫做的:蝗虫面饼,炸蝗虫,炒蝗虫,烤蝗虫……啊啊,商机无极限,生趣昂然。
这些都是我的想法呢,想当初在来黄花县的路上,我就跟萧天轩研究了许多蝗虫的吃法,也是想着灭蝗之后,让百姓更好更快的利用害虫的价值。
都是我创意!
正洋洋得意间,一个高大挺拔的身躯从我右手边穿过,一缕长发扫过我的眼睛,撞得我险些摔倒,倒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脚。
转头想抓住这个无理的家伙,却只看到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高大背影。
忒是无理!
“诶,诶!”我追上前去,欲找他理论。
不料人家人高马大,三两步竟将我甩了,进了路边的一个茅草屋子。
正要追进去,却抬头看见有人走出来,惊恐的看着我,脑筋一转,吓,是茅房!
没得办法,只得站在茅房外面等着!哼,岂有此理!
不一会儿,一个高大身躯从里面走了出来,也不看我,又大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想上前,却又止了步,因为,这个高大身躯,穿的却不是月白长衫,而是一身黑色劲装。可是,那一缕垂在额边的长发,还有那高大的身躯,我十分千分万分确定,就是刚才那人!
不容多想,我三步并成两步跟了上去。
一路紧跑,才没让他甩掉。看他那一路快走,还用手捂了胸口,似乎也不是躲我。
奇怪。
一直追到郊外的山脚下,那人才慢下脚步,我也慢下脚步来。看到他转到一个小山坳后面,我探上去,却发现那人已经躺在一个小山洞口,胸前已是湿透,殷红的血从护着胸口的指缝中流出。
好半天,看得他还是一动不动,我才颤颤巍巍走上前去,左手用力按着狂跳的心口,右手伸出去探他的鼻息。
不会是我撞的吧?
“我身上有药。”微弱的声音,在我还未碰到他时开口。
又吓我一跳!